112.梦魂不到关山难（六）

　　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话，柳胜男眼中流露出几分疑问，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刘大眼被她看得有些慌，于是干笑两声，道：“说出的话还能不算数么！你要是今天杀了我，你之前讲的话都是狗屁！你信不信落阳谷中那三百人发动起来，立时就能搅得黑石堡中鸡犬不宁！小丫头，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柳胜男笑了：“眼下落阳谷已经被看守得如铁桶一般。若敢造次，不过是阴间多个无头鬼罢了。”

　　见刘大眼变了颜色，柳胜男面色一端，道：“我许你等投诚不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你不思悔改，奸滑诈巧，心怀歹念，如今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威胁于我，哪里有丝毫自新悔改之意！我今日便要尔知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要尔知道苍天之下，公理昭彰！来人！将这刁顽恶徒推出去，斩！”

　　待四颗首级皆呈送面前，柳胜男朗声道：“钱五轻慢军令，王麻子、李春生玩忽职守酿下大错，皆按军法斩首。将这三人首级悬于高处，以儆效尤。”

　　柳胜男望着那三枚高悬的人头，暗暗叹了口气，旋即肃容正色道：“我们当兵吃饷，吃的是朝廷的饷银。自然该舍身报国，解君上之忧。可是大家想过没，这些饷银从何而来？”她顿了顿，望着肃立的军人们，“还不是百姓每年纳贡交租来的。老百姓养着我们，可不是让我们拿着银两却在敌人面前胆小畏死、在乡邻面前作威作福；不是让我们忘记肩负这的保家卫国、守土□□的责任的！诸位，你我从军，保的是天下太平，一方安定。军戎无小事，若是因为自身轻慢导致百姓受苦，山河破碎，有何面目见乡人父老！”

　　小星见众人齐齐应道“谨遵大人教诲”，不禁心潮澎湃，泪流满面。穆淳叹道：“走吧。回去吧。”小星点点头，与同样泣不成声的姐妹们正欲回转，却听柳胜男道：“骆箐，跟我往落阳谷走一趟。”

　　小星愣了愣，望着柳胜男，道：“我要去看看。”见穆淳没有说话，她又道：“落阳谷中全是投诚的马贼，我想去看看她会如何处置。”

　　穆淳道：“落阳谷地势险要，山路狭窄崎岖，柳千户此去是为了公事，我们非军中之人，本不该去。”一个姑娘道：“我……我不想去，不想再看到那些畜生。”其他姑娘也附和着。

　　小星垂下眼帘道：“穆公子，只我一人去可以么？”

　　穆淳叹了口气，这些姑娘们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南宫越，他又怎么能拒绝呢。于是道：“若要进去，就得用非常手段，到时候恐怕会冒犯姑娘。”

　　小星涨红了脸，感觉耳朵都发着烧，轻轻地点了点头。

　　落阳谷中，安国公亲卫与沙州卫率将整个峡谷守了个水泄不通，只说有歹徒行凶，千户有令，加强戒备。谷中土匪惊疑不定，有那么几个仗着“投诚不死”的，甚是嚣张，意图强行闯关，当即被砍伤在地。土匪们顿时聒噪起来，见硬的不行，便口口声声要柳千户给个说法。

　　柳胜男到落阳谷中时，便正看到这样一幕。

　　土匪们见着柳胜男，呼啦啦一拥而上，被亲卫们强行拦住。柳胜男面不改色，道：“想要说法？三百号人乱糟糟的，我听谁说话？你们自己推选几个人来跟我说话。”

　　当即有人喊道：“沙老六帮着抓了北胡鞑子立了大功，沙老六你去！”还有人喊道：“我们这里丁快刀武功最高，丁爷去会会那丫头！”不多时，便推举出沙老六、丁快刀、独眼张、马二爷四人。

　　柳胜男分开守在她身旁的亲卫，施施然走进包围圈中，骆箐拎着刘大眼的人头，紧跟着她上了一块高地。

　　众匪见了刘大眼的人头，顿时又鼓噪起来，纷纷叫道：“刘大眼被这婆娘杀了！”“果然官军的话不可信！兄弟们我们杀出去抢回黑石堡！”他们嚷得起劲，在重兵环伺下，却无一人敢动手。

　　柳胜男丝毫不在乎群匪狺狺狂吠，看着面前四人道：“几位俱是弟兄们推举出来的，想必说话也是有些分量。你们的意思，可就是弟兄们的意思？”

　　四人对视一眼，马二爷拍着胸口道：“不错，我们的意思就是弟兄们的意思。”

　　“好，马二爷爽快！”柳胜男冲骆箐点了点下巴，骆箐立即将刘大眼的人头高高举起。

　　柳胜男从从容容地说道：“四位想必好奇为何今日落阳谷中防卫如此森严。实话告诉几位，就是这个贼人所害！他诈用奸巧，溜出谷外，意图行□□淫行，被当场擒获。我已问明罪责，将他明正典刑。”

　　众人听得分明，皆是一愣。丁快刀叫道：“即便他有过错，杀他一人便是。千户以大军困谷，难道是说怀疑我们这么多兄弟都会做出这等恶事！”丁快刀涨红了脖子，要是手里有刀，估计就得砍上来了。

　　“非也。”柳胜男浅笑，“我这么做，恰恰是要保护弟兄们。”

　　那独眼张哼道：“保护？将俺们全围在谷中，一言不合就砍，这叫保护？”丁快刀与马二爷亦附和道：“不错，今日千户大人可得给个让弟兄们心服口服的交代！”

　　柳胜男见沙老六一直没说话，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有愧色，心道：“这汉子倒真是个实诚人。”

　　独眼张见柳胜男没有说话，冷笑道：“大人恐怕是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

　　柳胜男看了他一眼，道：“这刘大眼是被抓了个现行，若是没有被抓到呢？到时候少不得我得来这落阳谷中寻找凶徒。这样一来，受苦的不是诸位弟兄么？这人光顾着自己快活，把三百多弟兄们的死活安危抛在脑后，这等不仁不义之人，早就把和你们当年在关老爷面前烧黄纸的交情给抛脑后了！”

　　独眼张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于是恨声道：“这个刘大眼，不顾兄弟义气，该杀！”

　　马二爷又道：“刘大眼是该杀。可千户屯重兵于此，又是何意？我们既然投诚，千户就该信任才是。”

　　柳胜男叹了口气道：“马爷说的是。你们投诚自新，我自是十分信任。可是五根手指伸出来还有长有短，马爷敢保证这三百多弟兄都是如你这般诚信改过？今日他刘大眼敢逃出谷外行凶，几位敢担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刘大眼？”

　　丁快刀道：“你这是将弟兄们一棒子打死！”众匪立即跟着哄道：“是啊！说到底，还是不信我们。”

　　“丁爷若是敢拍着胸脯作保，这三百多弟兄各个都是真心投诚，刘大眼这般的事再不会发生；倘若发生，丁爷不仅替我找出凶徒，更为此连坐负责，在下二话不说，立即将这落阳谷中的守卫全数撤走，一个不留！”柳胜男缓缓抚着怀中手炉，立即不卑不亢地说道。

　　丁快刀见马二爷和独眼张似乎有些被说动了，那沙老六又一言不发跟个木桩般杵在边上，于是冷笑道：“说得好听。说是保护俺们，怎么提刀就砍呢？”

　　柳胜男看了眼被扶起来坐在一帮裹伤的土匪们，俏脸一板，道：“骆总旗，去问问怎么回事！”

　　骆箐匆匆去了又回，道：“大人，带队的把总一进谷便向众人说明有歹人行凶，奉令加强戒备保护大家的安全。可这些人非但不听，更强欲关出谷，这才将他们砍伤。”

　　柳胜男点点头道：“确实是我下的令。四位，骆总旗说的可否属实？”丁快刀、马二爷和独眼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独眼张道：“不……”

　　谁料一直没开口的沙老六却道：“正是如此。”

　　独眼张狠狠瞪了沙老六一眼。柳胜男见他凶光毕露，也不点破，道：“既然如此，还请四位好生劝慰这些兄弟，切莫再这般鲁莽。”

　　她看了看谷中众匪，道：“四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见几人都不再言语，于是起身道：“既然如此，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以后有什么事要见我，找人向我、或者这位骆箐兄弟通报一声便可。”她看还有不少人在那煽风点火，于是提高了声音道：“四位都是在弟兄们中间说得上话的，四位的意思就是众弟兄的意思，那就请跟大家把话说清楚、说明白。对了，刘大眼的头颅请四位代为处置，务必要让各位弟兄们警醒才是。刘大眼这般的事，以后不能再有。”

　　她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道：“四位既是弟兄们推举出来的，我就把大家伙儿的安危交付给你们。我已安排好了，短则三五日，长则旬余，便送大家去沙州。到时候，三百二十七个大活人，可得活蹦乱跳、健健康康，一个都不能少啊。”

　　马二爷一听，顿时急了，道：“送我们去沙州作甚！”

　　柳胜男微微一笑：“自然是要开始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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