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梦魂不到关山难（五）

　　几人还未到谷底，就看到谷底的平地上按品秩高低分哨旗队站满了军士，黑压压一片。旁边聚着被解救的百姓，指指戳戳地看热闹。

　　只见柳胜男抱着个手炉，坐在张摇摇晃晃的木椅上。她身边站着几位主事之人，面前跪着个五花大绑的马贼。柳胜男冷冷地扫视着面前肃立的军士，每一个人被她刀一样的目光扫过，都不有的心里一突。

　　“我就想知道，严加看守的投诚马贼怎么会跑出来。”阳光很灿烂，已经立春了，此时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可她无喜无怒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冻上一块冰。

　　没人回答，更有人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这些人，无论是安国公亲卫还是沙州来的军士，都是经过挑选的壮勇，面对北胡、西羌人的刀枪弓矢没有害怕，却陡然间感到背上一沉，在她面前胆怯了。

　　这样的场面一点都不出乎柳胜男的意料。她紧闭的唇轻张：“都不知道？陈主簿，此人可在投诚名单上？”

　　一个留着小胡子、身材瘦小的主簿忙拱手道：“千户，此人确实在名录上。”说着递上名录。他趁着柳胜男低头查阅，偷偷抬手抹了把冷汗。柳胜男乜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道：“刘大眼，沙州白马村人，还是个头目。”陈主簿忙躬低了背，连连称是。

　　柳胜男将名录合上递还给他，道：“这三百多投诚之人一一登记在册，毫无纰漏，陈主簿辛苦了。”说着，微微转头看向自己右手，道：“张参军，这几日落阳谷由何人看守？”

　　张参军赶上前叉手道：“回禀千户，落阳谷的守卫，由沙州卫百户钱五负责。”

　　柳胜男“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电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场下诸将官。那钱五低着头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末将钱五。这落阳谷的防卫，一向是小人负责。”

　　柳胜男点点头，也不让他起身，道：“将这几日守卫落阳谷的士卒全部带来。”钱五得令，不一会儿便领着二十多人到柳胜男面前齐刷刷跪下。

　　穆淳见状暗暗摇头，心道：“无能之辈，竟然如此托大误事！”小星见他脸色不善，又见官军中不少人都有不以为然之色，低声道：“怎么了？”穆淳道：“且先看看。”

　　“我们收复黑石堡，至今才六日。钱百户给我说说，你是怎么安排落阳谷的守卫的？”柳胜男望着那二十来个士卒，登时心头火起，她强忍着怒火，淡淡说道。

　　“那落阳谷只有可以出口，出口处又极为逼仄，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小人以两人为一班，每班两个时辰，一天换六班。这里有二十四人，正好两天一轮。”钱五颇有些得意地答道。见柳胜男久久没说话，钱五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悄悄抬起头，正迎上一双冰刃般的眼眸。他不敢直视，却好似忘记如何转动脖子，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柳胜男。

　　柳胜男怒极反笑，道：“好啊，两人一班，一天六班。真好啊！”她猛地起身，“确如你所说，落阳谷装如口袋，可这谷中地势险要洞穴极多，若有人有心起事，岂是区区两名守卫能应付得来！黑和尚都知道在落阳谷中广设暗哨关卡，你居然如此轻率！堂堂大胤百户，连土匪都不如么！”这一激动，尚未痊愈的身体顿时觉得有些气闷头晕。她扶着椅背，稳住身体，继续道：“我当日特别要求落阳谷的防卫不可轻忽。你这就叫‘不可轻忽’？”

　　她重新坐下，肃声道：“诸君，钱五之罪该如何论处？”

　　骆箐见众人沉默不语，于是道：“千户，按军法当斩。”余下的几名百户见状，也叉手道：“当斩。”

　　柳胜又道：“陈主簿与张参军以为如何？”陈主簿看了一眼钱五，道：“当斩。”

　　张参军却低声道：“千户，钱百户一时大意，这……罪不至死……”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越发觉得无力。

　　“罪不至死？我问你，若是落阳谷中出了事，黑石堡内乱，这等责任他钱五担当得起么！还是你能担待！枉顾将令，动乖军纪，此等慢军之人，在张参军眼中居然罪不至死？”柳胜男的声音比冰雪还冷，张参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言语。

　　钱五打了个机灵，仿佛大梦初醒，挣扎叫道：“你不能杀我！沙州参将是我姐夫！你不能杀我！”张参军连忙凑上前道：“千户，此人确实是沙州参将周将军的内弟，周参将是……”

　　小星听说那百户乃是参将内弟，只道柳胜男碍于上官情面，定不会杀他，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谁料柳胜男看都不看张参军一眼，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斩！”张参军大惊失色，见刀斧手上前，忙连声道：“杀不得！杀不得啊！千户……”柳胜男一言不发，刀斧手也不管钱五如何挣扎号叫，连拉带扯押将下去。转眼间，一颗脑袋便呈在柳胜男面前。

　　小星低低惊呼道：“这就真的斩了？”

　　“张参军，”柳胜男这才出言喊住目瞪口呆的张参军，“军中，只有法度，绝无私情。岂能结党营私，枉顾法度。”张参军一颗心兀自砰砰直跳，胡乱地应了。

　　柳胜男看了一眼那二十四个低头不语瑟瑟发抖的士卒，冲刘大眼道：“落阳谷中山穴众多，却并无一处可以直通谷外。钱五虽说枉顾军令、大意轻忽，但布防之处也还算占了地利。你若是想强行闯关出逃，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吧，你是怎样从落阳谷中潜逃出来。”

　　刘大眼仰起头，桀桀笑着，也不说话。柳胜男便由着他笑，慢慢踱着步子，锐利的目光在那二十四人身上缓缓扫过。

　　突然，她指着其中一个道：“你出来。”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骆箐拎着出队伍丢在地上。

　　那人身量甚高，此时面如土色，颤声道：“不……不是我……”他突然指着另一个士兵道：“是他！千户，是王麻子！是他放刘大眼出谷的！”

　　王麻子惊道：“你胡说！明明是你说你和刘大眼是同乡，都是白马村，从小一起玩的。李春生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是不是你每次当值刘大眼都跑来唠嗑儿，你……你居然诬陷我！”

　　那高大士兵李春生“呸”了一口，道：“我和刘大眼同乡是不假，我跟他聊天也没错，但我没放他出谷！刘大眼说他内急要方便，就近找了个山洞就往里钻，我不让他去，你却说不妨事。妈的！老子原本是守着他的，也是你嫌臭要走……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你还说他和我称兄道弟，不会坑同乡！”

　　小星听到此处，悲愤满腔，正欲冲上去与这二人做个了断，却被穆淳一把拦住。他见小星泫而欲泣，另几个姑娘已是珠泪涟涟，遂劝道：“姑娘，你相信柳千户么。”渐渐小星含泪点头，穆淳送了手，道：“那就看她如何还你们一个公道。”

　　李春生往柳胜男面前跪行了几步，涕泪四流，道：“千户，小人……小人……”他忽然如捣蒜般连连叩首，边叩边道：“千户饶过小人吧！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幼儿，全靠小人这点饷银过活。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

　　柳胜男不为所动，冷冷道：“此二人皆斩！”两个士兵瘫倒在地，任由刀斧手扶下。

　　刘大眼见她连斩三人后转向自己，却丝毫不惊慌，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过，投诚者不死，你不会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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