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绛唇珠袖两寂寞（一）
次日清晨，穆淳刚用罢早饭，便有青钰馆的人登门，说是云鹄姑娘不慎摔倒，扭伤了脚，请他过去诊治。穆淳赶到青钰馆，便看到蓉娘急得满头大汗，搓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一见穆淳，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引着他向小楼走去。刚走到小楼下，两人就听见云鹄丝毫不顾丫鬟的劝慰，又哭又闹。
穆淳也是头一次听见她这般哭闹撒娇，不禁一愣，旋即暗暗好笑，听她闹得甚是有精神，倒减了几分担心。
他一进屋，便看到两个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云鹄却捂着被子呜呜地哭着。蓉娘上前冲那两个丫鬟叱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出去！”两个丫鬟如逢大赦，赶紧福了一福，头也不抬地跑出了屋。
蓉娘见云鹄依旧哭哭啼啼，叹了口气道：“姑娘，穆先生来了，你给他看看伤得如何吧。”
云鹄闻言，渐渐止了哭，从被中露出一双红通通的泪眼，羞答答地说道：“有劳先生了。”穆淳见她一双眼睛都哭肿了，不禁甚是心疼。被中的女子扯了扯锦被，露出一只纤足。脚踝依旧肿得高高的，和夜里相比，边缘的红色淤血稍有消退，中间被暗器打到的部分，开始泛出青紫色。
穆淳看了一眼焦急的蓉娘，叹了口气道：“伤得不轻啊。”蓉娘急连连搓手，道：“这可怎生是好！献舞在即，万一陛下降罪，这……”穆淳眉眼不动，道：“云鹄姑娘伤得不轻，蓉娘现在想的，却只是献舞。”他这话不温不火，却让蓉娘讪讪地不知如何接话。
云鹄轻声道：“陛下雷霆之怒，又岂是我们这等卑贱之人承受得起得。”穆淳闻言，叹了口气，悠悠走到桌边，研开了磨，写了一副方子，道：“照方子抓药，撵成细粉，以蜜调了，敷在伤处。好好休养，十天左右也能恢复得差不多了，误不了献舞。”
转眼便是六月二十四，太后生辰。这日巳时，云鹄便由内教坊的马车送至御苑的丽景阁中。这丽景阁在永寿宫右侧，太后李氏在宫中接受百官与内外命妇朝贺后，便摆凤驾至此，于晚间内宫家宴上接受儿孙们的祝寿。
与教坊乐官舞伎们合舞后，已近申牌时分，教坊司便开始紧张而有序地准备晚间寿宴上的舞乐。因为云鹄乃是奉诏献舞，不同于普通舞伎，加之身份隐秘，林贵妃特意命教坊给她安排了一间静室做梳妆更衣之用。她只带着一个贴身婢女，便在屋中自行装扮起来。
她梳妆未成，忽听见身后屋门轻响，镜中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影。她不禁一惊，忙将散开的头发拢在左颊前，这才回身看去。
只见来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身宫装，身量纤秾合度，雪肤碧眼，高鼻褐发，一双大眼睛似喜非喜，甚是撩人。云鹄定睛细看，只觉她虽说媚眼如丝，却身形亭亭，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韵。虽是头一次见着女子，她却立即想到此人便是那专宠后宫的玉贵人许烟儿。
她正奇怪，这后宫宠妃怎地独自一人跑到这里，就看见教坊使匆匆赶来，道：“娘娘，您怎么跑这里了！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奴婢可担待不起啊！”说着，见云鹄还端坐在椅中，忙道：“姑娘，这是宫中的玉贵人。”
云鹄遂盈盈拜道：“民女叩见娘娘。”教坊使见她口称叩见，却只是福了一福，生怕眼前这正得宠的贵人着恼，忙又道：“娘娘，这位姑娘头次进宫，不谙礼数，您……”
“你可是云鹄？”许烟儿不理那教坊使，径自走到云鹄面前，打量着她。
云鹄将头略低了低，道：“正是民女。”许烟儿只道她初见宫中后妃，有些拘束恐惧，不禁笑道：“你莫害怕。我只是听说你长于跳舞，我自幼习舞，想与你切磋一番。”说着便要拉她的手。云鹄却是一缩，侧身道：“娘娘看重，民女受宠若惊。只是眼下梳妆未成，不宜服侍。”
教坊使闻言，心头又惊又惧，他知这玉贵人如今炙手可热，后宫中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红，却又想方设法曲意奉承，一心希望得到她青眼，从此飞黄腾达。谁知这奉诏献舞的云鹄，不仅直言自己此时不宜服侍，更是连正脸也不给一个。他唯恐云鹄这番言语得罪贵人，连累自己，忙低声道：“这是娘娘看得起你。”
云鹄却纹丝不动，道：“大人，我乃是一个小小的舞伎，不过以色艺侍人。如今梳妆未成，此刻露真容，岂不是大不敬？”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那教坊使却恼了，喝道：“大胆！怎能如此不识抬举！”
许烟儿眼中却划过一丝忧伤，随即抿嘴一笑道：“是我唐突鲁莽了。”她向教坊使道：“待云鹄姑娘梳妆妥当，请带她到晴华轩。”她顿了顿，又向教坊使道：“云鹄姑娘舞技超群，可莫要怠慢了她。”说完，冲云鹄笑道：“姑娘且慢慢梳妆。”
云鹄冷眼见那教坊使点头哈腰将贵人送出，遂反扣上房门，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她在镜前坐下，将盖在面前的长发撩到脑后，露出黥着墨印的脸，忍不住将派给自己这等莫名其妙差使的熙宁帝在心中腹诽了一通。
那婢女低声道：“大人，这位娘娘……”云鹄一摆手，道：“你现在不是影卫，只是舞伎云鹄身边的贴身婢女影儿。”婢女垂眼道：“是，属下明白了。”云鹄拿起一片花钿，轻声道：“贵人召见，可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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