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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长相思,在长安(三)


  门开了。穆淳披着件月白色旧夏布长衫,端着烛台,快步走到那不速之客身边,伸手扶住她,轻声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烛火下他看得分明,南宫越露出的半张脸上挂着汗珠,眼中透着不及掩饰的痛苦。

  穆淳目光一颤,右手伸到她腋下,微微用力,将她架起来,左脚便几乎不用沾地了。

  两人进了屋,穆淳扶着她在床上坐下,挑亮灯火,不待南宫越开口,便将她左足鞋袜脱去,仔细检视一番。只见她左踝肿成个紫红色的馒头,发着热,整只脚完全不能用力,饶是穆淳动作极是轻柔,也让她疼得变了脸色。

  穆淳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将她的脚轻轻放下,叹了口气道:“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不过肿成这样……也得受些苦头了。”他顿了顿,道:“你等我一会儿。”说着另点了盏灯,匆匆出了房间。

  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屋中,南宫越的目光落在墙上,不禁愣住了。雪白的墙壁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幅画,画中只有一枝笔触稚嫩的红艳艳的桃花。桃花旁提着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那字迹铁钩银画,筋骨遒健,却在飞扬洒脱中蕴含着几分悲愤。她眼睛一酸,忙移开目光,却见屋中的器具家什,大抵都有些年头了,一件件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

  还记得自己幼时时常在这屋中看穆淳当窗学文习字。那是自己年岁尚幼,穆淳坐得久了,自己便觉得憋闷,非要他陪着自己玩耍一番。那时候,便是平时不苟言笑的穆伯伯也会放下书卷,让穆哥哥休息片刻。于是两个孩子便在这小院中肆意地撒着欢,快乐的笑声能将在内堂做着女红的穆夫人都吸引出来。有时候玩得累了,穆哥哥便领着自己认识药畦中的种种药材,还常夸自己聪明。还记得,穆哥哥喜欢桃花,自己跟着佑王府的小王爷学画了桃花,献宝般地拿给他看的。

  书桌上有一只天青汝窑花瓶,插着一朵荷花。原本那里放的是一只穆哥哥十分喜爱的青瓷花瓶,却被自己不小心打碎了。小小的自己吓得哇哇大哭,怕被穆哥哥讨厌。谁知穆哥哥却蹲下身,替自己擦去眼泪,好言宽慰。自己回家后,便央求父亲将这只汝窑花瓶给送了过来。

  南宫越看着屋中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摆设,童年的回忆一点点浮了起来。和这间小屋有关的记忆,竟然都是那样快乐。她的眼眶不禁红了。

  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忙擦去泪花,正襟危坐。门开了,穆淳托着个大碗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碗中盛着几块碎冰。穆淳挑了一块,替她敷在脚踝处。火热的脚踝顿时感到一片清凉。冰凉的冰块攥在手中,饶是穆淳内功精湛,时间一长,也冻得缩了好几次手。

  南宫越轻轻说道:“我自己……”却见穆淳浓眉一蹙,她讪讪地住了声,只得由着他。她悄悄抬眼角,偷偷打量着穆淳。有多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看清他的模样了呢?明明几乎每晚都会看到他,可浮光掠影般的一瞥,又怎么看得够!明明这张脸的模样,早就铭记在心,那旷达舒朗如秋日长空般的神情早就刻骨铭心,为何却总觉得看不够、看不尽呢!明明已经决意一人在黑暗中独行,可为何,为何却无法割舍那份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穆淳放下冰块,取过一瓶膏药,厚厚地抹在她的伤处。不同于冰块刺骨的冷,一阵清凉包裹着依旧火辣辣的脚踝,那舒服的感觉顺着经络游走,让人神清气爽。

  上好药膏,穆淳洗干净手,在床边坐下,取过一条绷带,替她细细地缠裹着。两人谁也没说话。南宫越看着他娴熟地打着绷带,包扎得不紧也不松,心中一颤,突然想要逃走。小腿上一股力量传来,轻轻拉住了她想要缩回去的脚。穆淳眼都没眨,只是低低说了句:“别乱动。”仿佛一道魔咒,抚平了南宫越纷乱的内心。她不再挣扎,静静地看着他专注地包扎好自己的伤处,又将绷带整理妥当。

  “我……我要走了……”南宫越低声嚅嗫着。“怎么会搞成这样?大统领让你去干什么了?”穆淳压抑着心中的不忍,轻声问道。

  仿佛一个霹雳打在心头,南宫越蓦地抬起头,她惊疑不定的眼正迎上穆淳含着不甘与痛心的双眸。“越儿,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南宫越惊恐地发现,穆淳的眼眶红了。

  穆淳见她没有回答,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一块令牌,交到她手中。南宫越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颤,将那牌子抛在一边,仿佛那是块通红的火炭一般。她往床上缩了缩,颤声道:“你,为什么……为什么……”

  穆淳弯下腰,捡起那块令牌,吹去粘上的灰尘,淡淡说道:“你问我为什么有影卫的‘风’字令牌么?因为我就是‘风’啊,就如同你是‘云’一般。”

  南宫越呆住了,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狠狠地绞动着,让她疼得直不起身子。穆淳在她身边坐下,端详着那块“风”字令牌,道:“陛下即位,你化名云鹄入京。我可不信你是怕身份被人知晓才藏在青钰馆中。稍稍走了些门路,就知道你入了影卫,你身边的那个婢女,也是影卫。”他顿了顿,望向南宫越,眼中满是哀伤,继续说道:“我自然明白你为了什么。于是我借着给恭妃娘娘安胎的机会,请贵妃娘娘允许我入影卫。”

  喉头被塞住了,又酸又涩,南宫越颤动着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穆淳将令牌抛在床头,轻轻摘下她脸上的面具,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傻丫头,我的越儿真是个傻丫头。”

  泪水奔涌而出,南宫越泣不成声。穆淳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一阵子,她才哽咽着说道:“我……我不想你,不想你跟我一起……影卫是个什么所在,你又不是不知道……”穆淳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中,握着她的手道:“所以,你就要一个人踏上那条暗无天日的路么?所以你要瞒着我么?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我?”他轻轻将南宫越揽入怀中,她纤细的身子在他的怀抱中微微颤抖着。他叹了口气,道:“十年前,我没有能力保护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我不会再松手了,再也不会。如果你身处深渊,我现在也跟你一样了。前面是天堂也好,是地狱也罢,这条路上,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那个怀抱是那样温暖,南宫越的心也渐渐被熨热。她抹去泪水,道:“大统领命我追查有关西方圣人的事,查到城西的朗园,那里似乎是他们在城中的一处巢穴。”

  “朗园?”穆淳瞳孔微缩。朗园至此不下十里,他的小越儿拖着伤脚,硬生生撑了那么远,几乎穿越了半个京城!他望着南宫越有些憔悴的脸,心疼得几乎落下泪,忙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在掌心,隐隐生疼,他靠着这等近乎自残的方式,才堪堪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愤怒,静静地听着她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道来。

  待南宫越讲到香炉中烧的迷香与那些人口称霍敦之名时,穆淳不禁神色微变,脱口而出道:“霍敦?”南宫越点点头道:“你知道这个人?”穆淳缓缓地点点头道:“以前听师父说起过。便是这个人创立了摩瓦罗教。”

  南宫越也变了脸色:“你是说西域那个邪教?当年柳伯伯伐西域,不是将这个邪教彻底灭亡了么!”

  穆淳剑眉紧锁道:“这等邪教,哪是说灭就能灭的。恐怕当年难掠我大军锋芒,便蛰伏以待时机。霍敦擅长刺杀,常派遣死士行刺与自己不合的教中要员、各国高官国王。如果真的是摩瓦罗教在搞鬼,京中……”他顿了顿,目光一冷,“献舞不过月余,你且安心休养准备。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交给我。”

  南宫越惊道:“你也知道影卫的规矩……”穆淳冷笑一声,道:“你可是要奉旨献舞的,如今搞成这样,大统领还是去操心要怎么跟娘娘交代吧。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分寸。”说着,轻轻抚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和坚决。南宫越只觉心中一软,倚着他的肩头道:“好。我信你。”

  更鼓声传来,南宫越蓦然一惊:“四更了!我得回去了!”穆淳放开她的手道:“我送你。”说着起身换了件深蓝色的长衫。他回头要扶南宫越,却见她双颊绯红,有些扭扭捏捏的。穆淳忽然笑了,道:“不然你想自己回去?”见她支支吾吾,穆淳弯下腰,笑道:“病人想自己回去,也得问我这个大夫答不答应。”

  伏在穆淳的背上,凉凉的夜风却吹不走南宫越心头的火热。她将脸靠在穆淳的颈畔,鼻中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或许是整日和药材打交道,他身上总是带着清苦的药香,让他显得更加清冷。但这常让他显得拒人千里的苦香,却让南宫越着迷不已。她贪婪地嗅着,让自己整个胸膛都充斥着这迷人的气息。

  “越儿,你看,天空多美啊。”穆淳突然说道。南宫越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身处青钰馆的屋顶。她抬起头,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头顶繁星点点,仿佛璀璨的钻石,镶嵌在丝绒一般的夜幕上。不知名的虫在草木间鸣唱着,更让这拂晓前的夜晚显得无比宁静。

  “这般美丽的星空,我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了。”南宫越叹息着。“你若喜欢,我以后常陪你看,可好?”穆淳轻轻说道。一丝笑意划过南宫越的眼眸,她在穆淳耳畔低声道:“好。”

  笑容仿佛涟漪一般在穆淳脸上荡开。他轻轻一跃,便进到小楼内,借着月色,将南宫越轻轻放在床上。“明日差人来找我吧。”他柔声说道,“我可不在乎成为风流韵事中的主角。”

  南宫越闻言,俏脸一热,作势便要打。穆淳不闪不避,轻轻接住她的拳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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