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折杨柳 > 10.康哉帝道昌(一)

10.康哉帝道昌(一)


  屋中几人全都着在柳胜男。那各怀心思的目光,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鬓角沁出细碎的汗珠,几乎想转身便跑。便在柳胜男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暖阁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陛下,臣金楚渝求见。”柳胜男闻声,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熙宁帝回过神儿,忙说:“老师快快请进!”说着,下了御座向门口走去。郭新扶着一位身着一品公服,佝偻着身子,面容和善,须发皆白,柱着拐杖的老人走了进来。

  熙宁帝恭恭敬敬地扶着老人,说:“老师怎么来了?”一旁郭新不待吩咐,搬了张椅子,与熙宁帝一起,小心地扶老人坐下。

  这老人乃是大胤朝鸿儒、三朝元老、当朝帝师、文渊阁学士金楚渝。他为人正直,被视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即便是黄维忠也礼让他三分。不仅如此,熙宁帝自幼随他学文,对他十分尊敬。

  黄维忠上前,叫了声“金老”。金楚渝看了他一眼,一拱手道:“黄大人也在。那真是巧了。”黄维忠还了一礼,道:“金老想必是有要事需闻达上听。”他瞪了柳胜男一眼,正要将她斥下,金楚渝却伸着脖子瞧去,笑道:“你这丫头也在?进宫来拜见陛下和娘娘了?”

  柳胜男冲着他行了弟子之礼,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师还是这么硬朗!”原来金楚渝声名在外,京中官宦子弟多想拜他为师。可他一向清高,收徒规矩甚严,拒了不少世家之后。倒是柳胜男机灵活泼,性情淳朴率直,甚得他喜爱,曾收录门下,是他少有的几位女弟子之一。

  黄维忠满脸不屑,道:“金大人,你这女弟子厉害了。妄议朝政,指责当朝官员骄横跋扈,荼毒乡里。您老可得多管教管教。莫叫她坠了名声。”金楚渝闻言,神情严肃,打量了她几眼,冲着熙宁帝道:“陛下,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的,你莫见怪。”

  熙宁帝道:“老师莫紧张。我问起柳姑娘游历时的见闻,柳姑娘说起民生民意,确实让朕深思。”金楚渝闻言,笑起来:“丫头,长进了。”随即一敛笑容,正色道:“陛下,老臣收到杭州卫守备吴铎的奏本,上言礼部侍郎李崧在余杭抢夺良田,封锢灵隐兴建别业,更与妻舅杭州都指挥陈繁勾结,侵占卫所屯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递于熙宁帝。

  黄维忠闻言一惊,不及开口,熙宁帝已经即惊且怒地喊道:“竟有此事!”当即接过奏折翻阅起来。黄维忠见熙宁帝神色越发阴沉,心道不妙,抬眼向金楚渝与柳胜男瞧去,见金楚渝神态自若,柳胜男站在他身边,方才的慌张与无措已经退去,眉目平和,不禁暗道不妙。

  忽然,熙宁帝将那奏折狠狠地砸在地上,连声怒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郭新连忙上前,捡起奏章。熙宁帝劈手夺过奏本,他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盯着黄维忠,将那奏折掷到黄维忠面前,叱道:“黄维忠,你自己看看!”郭新捡起奏章,递给黄维忠。熙宁帝犹自怒气难消,冲着黄维忠道:“你说李崧不肯贿赂才被判了不过,那这又是什么!余杭百姓都搞起联名上书了!你说吏部考绩有人舞弊,朕今日看来,当真是如此了!若非舞弊,李崧这等祸国殃民的巨蠹怎能仅仅是个不通过!”

  黄维忠看完奏章,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陛下,李崧虽是个读书人,但性情冲动易怒,常得罪人。去年回杭州省亲后,曾和同僚说起与吴铎一语不合,发生了冲突。这个吴铎,原是龙虎卫佥事,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曾与上司一语不合,拳脚相向,因此受罚,外放出京。这事吏部、兵部都有记录。而吴铎与杭州巡抚李万里往来甚密。这李万里又是陈宗和的学生。所以,臣以为,此事恐与学党有关。”

  熙宁帝霍地站起来,紧盯着黄维忠,眼中怒火仿佛随时要喷射出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件事的内情,你当我忘记了么!龙虎卫统领张元强买良田,打伤人命,此事让吴铎知道了,与那张元理论,却遭张元羞辱,一时激愤打了张元。还是朕替吴铎向父皇求的情,外放杭州。”黄维忠略一欠身,却满不在乎地说:“陛下说的是。”

  金楚渝道:“陛下,阁部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余杭的奏本了。便是这本折子,也并非通政司送来。而是有义士冒死送入我府中。其上所奏之事骇人听闻,触摸惊心,虽非通政司呈送,但老臣觉得,还是应该呈陛下御览定夺。”

  黄维忠道:“金老,这奏章既非通政司呈报,来路可疑,又怎能呈陛下御览?若是因此而让朝中重臣蒙冤,怎生收场?”金楚渝不慌不忙,应道:“黄大人,老夫岂不知这其中关系厉害?只是余杭一地近半年没有任何奏章,这能到不奇怪么?再说,倘若所奏不虚,余杭百姓受苦日久,我怎么忍心!那李崧食朝廷俸禄,自当尽人臣本分,若是真做出这等歹势,岂能轻饶!”

  “若是李侍郎是被诬陷呢!”黄维忠疾言厉色道,“金大人这是要他名誉蒙污!”

  金楚渝波澜不惊:“若是李崧是清白的,又岂怕勘查?我到觉得若是最终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不正好将他的清高品行昭示天下么。”他顿了顿,不紧不慢地一抱拳,说道:“陛下,老臣自知今日之举有违规矩,必遭非议。老臣亦是爱惜羽翼之人,并不想临到老了毁了一生清誉。可是老臣知道,百姓之重,重于泰山;浮名之轻,轻于鸿毛。与苍生比起来,老臣这点虚名算得了什么!”

  柳胜男闻言,心中微微一震,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老师方才的一番话在她心头盘旋着,她的手再一次攥住袖中的物事,已是下定了决心。

  “陛下!”她脆生生地一声轻呼,双膝跪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已经辨不出什么颜色的粗布包。她缓缓打开布包,露出一卷沾染着污渍的卷轴。在众人的惊愕中,她将这卷轴高捧过头顶,朗声说道:“启奏陛下,礼部侍郎李崧在余杭鱼肉乡里,民怨鼎沸。吴铎所言,并无虚假。臣女替余杭百姓将这集有三千多名杭州百姓签名的请愿书,递呈御览!”

  黄维忠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再看熙宁帝默然不语,却并不怎么惊讶。他早知熙宁帝在暗查李崧侵占田产一案,只是一直苦无证据。吴铎的奏章被一名女子带走的事他也早已知道,不仅如此,也知晓李崧为了夺回奏章,派人一路追杀,可是那女子甚是机警,李崧的爪牙追到山东境内便失了她的踪迹。原想着只是个武夫写的奏章,自己大可搪塞的过。而那份请愿书,李崧说信使被他派人杀死后就下落不明。不料那个带走吴铎奏章的女子竟是柳胜男,连那份请愿书也被她带了回来。黄维忠已经明白今日这奏章、请愿书同时进宫,必是熙宁帝有意为之。想来熙宁帝是打算将这两样证据拿到手,再寻机会拿李崧开刀,孰知今日自己进宫,为处置学党而向熙宁帝施压,逼得这两样证据被当着他的面呈现出来。

  熙宁帝沉默了片刻,向郭新道:“打开!”柳胜男却一缩手臂,将卷轴拥进怀中,正声道:“陛下,我回京途中,在杭州城外三十里发现一队惨遭杀害的商人。那些歹徒杀人却并不越货,竟将所有货物付之一炬。其中有一人,尚有一口气在,虽已不能说话,却一直盯着道旁茅草丛,我顺着他的目光,从污泥中找出这个卷轴。可怜他,至死都没闭上眼睛……”

  暖阁中气氛异常的沉闷。金楚渝长叹道:“苍生何辜啊!”黄维忠脸色铁青,立在一侧,一语不发,心中却把李崧咒骂了千万遍。

  郭新领着两个内侍,将那卷轴缓缓展开。“草民余杭杨肃伏乞圣闻:草民有闻,‘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今陛下壮年登基,抚慰民生,承前朝清平;锐意革新,启不世之业。吾等草芥之民,安居乐业,所赖者,牧者之仁也。杭城自古灵秀,建元以来,仰沐圣光,山水风物尤甚。然去岁七月以来,礼部侍郎李崧抢占灵隐圣地,拆庙宇,起亭台,以为私产。僧俗信众凄凄哀泣,碧血啼鹃……”

  卷轴一点点展开,熙宁帝一字字读下去,眉头越锁越紧,面露凄色。“……愁云掩秀水,惨雾笼灵山。余等小民,临表涕零,泣血以告……”饶是柳胜男早已看过卷轴上的文字,此时听熙宁帝读出来,依旧心头难受,不由得扭过头,悄悄拭去眼中泪水,不忍卒读。表文后,是一长串的签名。熙宁帝伸出手,触摸着那一个个或端正、或扭捏、或娟秀、或粗俗的签名;触摸着那一个个代替签名的圈圈点点;触摸着每一个签名下的红色指纹……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张张面孔,不论男女老少,不分僧俗,无关军民,无不形容凄切,他们的哭喊声、控诉声,从这卷污损的卷轴中飘出,充斥了熙宁帝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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