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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望仙楼上望君王(三)


  听得柳胜男此言,众人皆是一愣。黄维忠悠悠转过身,望着她说:“哦!如此说来,柳小姐今日是要行白衣进谏之举了?小姐出身名门,见识胆色就是不一样,老夫倒是很有兴趣,听听小姐想说些什么。只是臣正与陛下商讨国事,小姐有什么话,待陛下圣裁后再说吧!”

  熙宁帝暗暗叫苦。他早知柳胜男回京所为何事,今日她入宫贺恭妃生辰,也是他与贵妃亲自谋划。只是他知柳胜男个性刚烈,又与孙嘉关系密切,若她与黄维忠起了冲突,于所谋之事却是大大不妙。

  却见柳胜男对黄维忠之言恍若未闻,五体投地说道:“臣女恳请陛下对涉及‘禁门事件’的官员和太学生,依法审理发落!”她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

  “柳胜男!这朝堂之事又岂是你能管的!”熙宁帝面带愠色,冷言呵斥,他与贵妃原以为柳胜男是要为学党一事与黄维忠起冲突,听她此言,却有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熙宁帝迅速地与殿外的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贵妃会意,轻轻带上殿门,匆匆离去。

  黄维忠不怒反笑,道:“柳姑娘不愧安国公的掌珠,果然明白事理!”

  “柳姑娘,你瞎说些什么?”熙宁帝一边皱着眉说,一边轻轻向郭新使了个眼色。郭新会意,走到柳胜男面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柳小姐,有什么等会儿再说吧!”却见柳胜男充耳未闻,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陛下!黄大人!胜男一介女流,原本不应妄言朝政。只是此事,倘若处置有失公允,当使天下离心,动摇大胤根本!臣女今日所言,实乃为我大胤社稷,倘若因此触怒天威,即便粉身碎骨,臣女亦是无怨无悔!”

  黄维忠眯缝着眼睛,甚是得意,道:“陛下,您请听。处置逆党关系我大胤社稷之根本,万不可草率以致动摇法理民心!”

  熙宁帝微一沉吟,点点头道:“卿家所言甚是。”他冲柳胜男道:“柳姑娘起来说话吧。”

  柳胜男起身,站在一旁。黄维忠面露得色,道:“陛下,如今证据确凿,学党大逆贪腐之罪可定矣!请陛下速速依律吓旨,以示国法威严!”柳胜男秀眉微蹙,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道:“黄大人,我一向喜好江湖山水,于国法朝纲不甚明了。关于学党的案子,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黄维忠因她方才所言甚合心意,遂笑道:“小姐何事不明?”柳胜男道:“大人方才所言,那郭谨曾贿赂负责考绩的诸位官员各五千两白银?”黄维忠道:“正是!此人居然上下贿赂打点,扰乱考绩,实在可恶!有真才实学之人又何须此等行径!”

  柳胜男眼珠一转,道:“那这些脏银可查获了?”她似是自言自语般道:“一人五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算起来这位郭大人贿赂的总额得好几万两银子啊!”她抬眼看着熙宁帝,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道:“我爹一年的俸钞禄米六千余石,这郭谨一出手就是数万石,这都快够北境一支万人精锐近一年的粮饷了!听说他出身清贫,哪来那么多钱!”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却听她继续说道:“陛下,是不是该查查郭谨哪来这么多钱?”

  熙宁帝立即附和道:“没错!没想到这个郭谨居然如此‘深藏不露’!是要好好查查!还有啊,”他望着黄维忠,“这些银子的下落可查清楚了?另外,郭谨是何日何时何地贿赂那些官员?郭谨、舒文正、孙嘉、姚之孝等人又是何日何时何地指使何人殴打官员?这等阴私之事,想来不便让太多人知道,听说那个死了的郭全,只是郭家一个负责采买的管事,斯日斯时,他又在何地干什么,如何知道这些内幕?这些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黄维忠面色不豫,道:“陛下,郭谨贿赂,铁证如山,还要查什么!”熙宁帝冷笑一声,道:“好一个铁证如山!”他冲郭新使了个眼色,道:“郭新,你传朕口语,命镇抚司将学党一干人等押解入宫,朕要一个一个,亲自审问!”

  黄维忠面色铁青,隐隐含着怒气,道:“陛下是认为三司有失公允?还是觉得三司无法胜任这审案除奸之职!”

  熙宁帝哈哈一笑,道:“卿家言重了!正因为此事关系我大胤吏治朝纲,朕为了慎重起见,才要亲自审问!卿家若是觉得有些证据三司不便查,那朕就命影卫速速查访便是。朕总是要给天下人交代个‘铁证’啊!”

  黄维忠恨恨地瞪了柳胜男一眼,已知这丫头方才“秉公处置”云云,不过是为引自己入榖罢了,为学党求得一线生机才是她的目的。可叹自己见她年轻,起了轻视之意,一不留神竟着了道。他虽心中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做出一副欣慰状,道:“是老臣多虑了!陛下一向视贪如雠,定然不会放过这等贪赃枉法之徒。”他转向柳胜男,“柳姑娘一个局外之人,倒比老臣看得透彻啊!”

  柳胜男微微欠身,没有说话,熙宁帝却道:“卿家所言甚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乎如是!朕身处宫中,虽然每日里有各地奏章上承,又有影卫奏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望着柳胜男,“可是朕总怕自己不能体察民间疾苦,误了天下苍生啊!柳姑娘久初民间,可知民间对学党一事,有何议论?”

  黄维忠哼了一声道:“民间之言,谅来不过是村野之言,何足道哉!”熙宁帝摆摆手道:“百姓对于朝政,虽有不明之处,街巷议论,亦是民声,何妨一听!”他冲着柳胜男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姑娘但说无妨。”

  柳胜男见黄维忠瞪着自己,面色甚是难看,而熙宁帝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知今日之事难以善处。她暗自苦笑,微一沉吟,终于朗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女远在八闽,惊闻禁门之事,街头巷尾,酒楼茶肆,议论之声,随处可闻。臣女闻之,既惊且惧,惶恐不安。所惊者,京师震动,绵延千里;所惧者,恐此乃动荡之兆,心生离乱之叹。”她顿了顿,迎着黄维忠的目光,字字铿锵,“所以禁门之事必须依律处置,好教天下知道,我大胤是何等重视法理,重视吏治,重视民生!”

  熙宁帝点点头道:“此事,相信有司必会秉公处置。”黄维忠哼了一声,道:“柳小姐说的是,这帮乱党扰乱京师,动摇民心,如不严惩,何以扬君威,定民心!”

  “陛下,百姓所忧之事,并非恐惧骚乱蔓延,而是眼见吏治混乱,豪门望族横行乡里无人可治,泣血哭号却无法上达天听,权臣乱政蒙蔽圣主,赤胆忠心却白璧蒙尘。”柳胜男之话,令黄维忠一惊,他回过头,满脸错愕地看着这个姑娘。

  柳胜男紧盯着熙宁帝,沉声继续说道:“臣女听闻前朝之亡,实亡于门阀。望族间不仅世代联姻,更互为师长弟子,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相护为党,足与天子抗衡。至哀帝年间,政事多为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把持,天子沦为傀儡,连后妃生死亦无法回护。朝堂之外,世族田连阡陌,敛天下之财,庶人家无片瓦,流离失所,白衣学子苦读十载,却无报国无门。是以民怨鼎沸,乃至天下大乱,哀鸿遍野。□□皇帝不忍苍生蒙难,于行伍中揭竿而起,天下英才云集响应。六合初定,□□皇帝开世族宝库,还珠玉于万民,又释放奴婢,分地于民,免赋三年,使耕者有其田,长者有所养,妇人于室,六畜兴旺。然则,”她顿了顿,秀眉微蹙,“有功之臣骄横跋扈,私交论以功名门楣。至太宗初年,隐然成门阀□□之势。婚嫁必以阀阅;依仗高位,强封山泽以为私产,掳掠人口以为婢妾。百姓诉至官府,地方官员慑于淫威,常使吏逐之。天下百姓以为此乃门阀独大之兆,心生离乱之悲。黄大人乃当朝首辅,心怀天下,当知我非是妄言。”

  “一派胡言!”黄维忠脸色铁青,一振衣袖,斥道,“陛下看你父亲乃是国之栋梁,容你胡闹。谁知你一区区女流,不识好歹,妄言朝政,抨击吏制,污蔑官员,肆意妄为,还不速速退下!”

  柳胜男凛然不惧,一双寒潭般的眸子直视着黄维忠,双唇紧紧抿着,毫不退让。黄维忠对上她锐利的目光,不觉心底一跳,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的目光仿佛一道利剑,竟能将自己刺穿,一时间,只觉得芒刺在背。他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那道目光,双手在袖中紧紧攥着,掌心竟全是汗水。

  熙宁帝望着柳胜男,似有疑问,道:“柳姑娘所言似有所指?”柳胜男抿了抿嘴,一双手攥着袖子,一颗心砰砰直跳。方才她巧赚黄维忠,直言门阀祸害地方鱼肉乡里,心中一腔义愤,并不觉得忐忑,可如今却有些犹豫了。

  她绞着袖子,望着熙宁帝和黄维忠,心知袖中所藏之物若是在此时拿出,自己便是卷入这朝堂争斗的漩涡中了,莫说是自己,便是安国公府,恐怕从此再没了安生日子了。自己倒也罢了,可是父母兄长呢?虽然皇命未下,但父亲再掌帅印出征已成定局。将士在外浴血奋战,朝堂之上几多擎肘甚至攻讦陷害,这等龌蹉历朝历代屡见不鲜。远的不说,安定侯南宫无惑的前车之辙不过十年。她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至亲陷入那般境地!纵使父兄平安归来,恐怕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武将一旦不能再做个纯臣,那就离万劫不复不远了。思念及此,她不禁微微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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