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折杨柳 > 11.康哉帝道昌(二)

11.康哉帝道昌(二)


  许久,熙宁帝冷冷说道:“好一个‘临表涕零,泣血以告’!好一个‘临表涕零,泣血以告’啊!黄维忠,你还有什么说辞!”

  黄维忠此刻已知杭州一案,熙宁帝早有分寸,又听他读那表文,已知不妙,忙道:“陛下,臣身为首辅,竟不知李崧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臣……”

  “荒唐?仅仅是荒唐?”熙宁帝目光如冰,道:“金大人,替朕拟旨,礼部侍郎李崧、杭州卫都指挥陈繁,结为朋党,以权谋私,贪婪敛财,封锢山泽,强抢庙宇,掳掠人口,私吞军田,罪不可恕。李崧革职查办。陈繁,着镇抚司押解回京审讯。吏部侍郎孙嘉、姚之孝尽忠职守,不畏强权,其忠可嘉。”他顿了顿,望着柳胜男说,“然禁门之事因考绩而起,孙嘉、姚之孝难辞其咎。着三司仔细复审。”黄维忠闻言,已知那李崧陈繁二人算是死定了,心中一片惨然。

  柳胜男闻言,不禁泪如泉涌,道:“谢陛下!”她心中激动难抑,竟不禁有些哽咽。

  黄维忠盯着她,心中愤恨。禁门之事从静坐示威变成骚乱,朝廷上下乱成一团,眼看学党官员被下狱,黄维忠心知是个铲除对手、敲山震虎的好机会。相党诸人在廷议中一口咬定学党作乱,逼得陈宗和引咎辞职,又将案情向大逆不道引去。眼看着这批学党马上就要人头落地,从此朝廷中再没人能与自己抗衡了,谁知却被眼前这个女子横插一刀,打破了他的美梦。功败垂成,黄维忠暗暗咬紧了牙。

  熙宁帝道:“老师,旨拟好后,便传到镇抚司,令有司早日理清案情。那些人被关了这许久,早一刻让他们得了自由也好。“他悠悠地望着窗外,又瞧向柳胜男,笑道:“朕真得好好想想,怎么赏你才好!”

  黄维忠眼睛一亮,忽道:“陛下,臣有一事,又恐不合礼制,不知当说不当说。”熙宁帝道:“你且说来听听。”

  黄维忠意味深长地看了柳胜男一眼,道:“李崧一案,柳小姐功不可没。小姐处江湖之远,却思庙堂之忧,实属难得。不如入朝为官,免得埋没了人才。”

  柳胜男心头一突,却不动声色,道:“臣女只是行理所当为之事。再说,身为女子,怎能为官?黄大人说笑了。”

  黄维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姐此言差矣。小姐早先言如今门阀初现,寒门士子晋身无门,若是小姐入朝,岂不是给普天臣民一个讯息,陛下任人唯贤,唯能,不唯门第。小姐高义,想必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柳胜男闻言,心中一沉。眼见黄维忠按耐不住得意,迎着金楚渝满是不满和愤怒的目光,挑衅般地挑了挑嘴角。她眼前一片茫然,虽知今日此举,黄维忠必会有报复,却不料这报复竟是这般。她求助般地望向熙宁帝,却见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轻声说:“黄大人所言……甚是。只是不知柳姑娘作何打算。”

  柳胜男不敢置信地望着熙宁帝,一颗心却心随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垂下的眼帘一道,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陛下,朝堂之上,何等庄严,女子为官,岂不是坏了规矩。”金楚渝谏道。黄维忠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金大人!规矩是因人而定,也可因人而改。我倒是觉得柳小姐入朝为官,即是开先河之美事,从此一门两代三人,皆是股肱忠臣,堪比前朝苏氏佳话;更能彰显陛下求才若渴,可比商汤为伊尹而聘于有莘,文王兆飞熊而访太公望于渭水,岂不美哉。”熙宁帝点点头,道:“黄大人言之有理!此举当可谓开新气象!”

  一霎间,柳胜男胸中空落落的。“终究,我只是……也罢!倘若这是命,倘若如此这般真能为大胤开拓一番新局面,就用这副身躯,为那盛世当一块垫脚砖吧!”如此想着,心中却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眼见金楚渝还欲再争,她轻轻扯住老大人的衣袖,微微摆了摆手,忍着心中苦楚,强做笑脸道:“倘若陛下不嫌弃我是女子之身……胜男愿为大胤,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金楚渝叹了口气,道:“既然圣意已决,老臣这就去拟旨。不过,女子为官,上溯数百年不见先例,该任命何等官职,可否容后再议?”熙宁帝见柳胜男失魂落魄地站着,心头终是有些不忍,道:“老师说得是。就按照老师的意思办吧。”金楚渝轻轻拉了拉柳胜男的手,道:“丫头,我这腿脚不灵便,不如你送我一程?”柳胜男默默点点头,扶着金楚渝,退出暖阁。黄维忠望着两人的背影,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柳胜男一路浑浑噩噩,被金楚渝牵到文渊阁外。金楚渝停下脚步,慨叹道:“丫头,你莫伤心,老师定为你寻个好差使,必不让你受委屈。”柳胜男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微微福了一福,道:“老师,我就送你到这里了。”金楚渝点点头,道:“好!好!”他看着柳胜男眼眶通红,心中十分难过,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搜肠刮肚,竟不知从何说起,张口却说了句:“丫头,辛苦你了。”

  柳胜男咬着唇,狠狠摇了摇头。金楚渝拍拍她的肩膀,无言以对。柳胜男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道:“老师,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有什么东西顺着鼻腔流到嗓子里,苦涩苦涩的。而高墙上的天空,不知为何变得分外遥远。阳光洒在琉璃瓦上,点点金芒射进她的眼中,化成无数利箭,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学生见过老师!”身后传来一个醇厚的男声。柳胜男连忙偷手擦掉眼角的泪痕,转身叫了声:“哥。”来人是个身着青缎熊罴补子袍服,腰系革带,手提长刀的青年男子,浓眉大眼,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十分英武。

  金楚渝点点头说:“是承岳啊。你不日将随安国公赴永宁关,今日还要值守么?”柳承岳摇摇头,说:“方才来与小高交接,顺便带着他巡视一番。听说胜男陪老师往文渊阁来,我便来接她一起回家。”

  柳胜男低下头,转身就走。柳承岳见她如此失态,心里“咯噔”一下。他先前已听闻黄维忠取了学党诸人受贿的人证,进宫来面圣,想来学党一案已经板上钉钉。见此情形,恐怕妹妹得知了消息,心中难受。他忙向金楚渝道了别,匆匆追去。

  金楚渝望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身处官场多年,不知经历多少风雨,自以为早就见惯了龌蹉的勾心斗角和你死我活的倾轧,可如今,一颗心竟久久不能平静。这位老臣就这么伫立在屋檐下,无法释怀。

  不知过了多久,他蹒跚地走进文渊阁,拿起笔,一道圣旨一蹴而就。老人放下笔,看着面前的文字,深深吐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憋闷倾吐干净。待墨迹干透,他卷起圣旨,向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内,熙宁帝伏案批阅内阁递呈的奏章。金楚渝递上拟好的圣旨,熙宁帝略一过目,便唤郭新盖上玉玺。

  郭新将圣旨交还金楚渝,道了声:“阁老辛苦了!”熙宁帝见金楚渝没有要走的意思,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章,道:“老师可是还有话说?”金楚渝叹道:“陛下,胜男自幼身在江湖,自由惯了,封她官职,岂不是……”

  熙宁帝微微苦笑,道:“今日老师所说的那位冒死送奏本上京的义士,便是胜男吧。”金楚渝默然不语。熙宁帝道:“老师,胜男从杭州带回吴铎奏章和请愿书的事,早有暗影卫回禀于朕。”金楚渝闻言,涩声道:“想必陛下对李崧所为亦是了然于胸了。”

  熙宁帝不置可否,道:“余杭呈报的奏章总是被人拦截,无法呈送内阁。朕派去暗访的影卫,也遭暗杀……相党势力何其大!朕要铲除相党,”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顿了顿,又道:“黄维忠要胜男入朝为官,绝不是要给天下树典范,倒是想要朕难堪!老师,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理,务必要让天下知道,朕拥有的是天下贤者之心,朕这个皇帝,是民心所向!”

  “陛下!”金楚渝闻言,不禁失声叫了起来。熙宁帝望着他,目光冰冷:“胜男何等聪明,岂会不明白此事其中的关窍?她是安国公后人,更是我大胤的子民,自然不会辜负了我对她的期望!”他顿了顿,迎上金楚渝写满埋怨和震惊的双眼,忽然觉得心头一酸,眼中竟流露出哀伤:“老师,胜男是你的学生,朕也是你的学生。”

  金楚渝从未见他有过这般神情,心中亦是一阵难过。如今高坐在皇位上的年轻帝王,早已不是那个跟着自己读书的少年皇子了。金楚渝很清楚,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在他走上高位的征途中,都将被他一个个捐弃在身后。他心中生出高处不胜寒之慨,却只能缓缓低下头说道:“臣,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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