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杳杳桃源仙路邈 5

　　薛湘灵愣了一瞬，却并未入水寻他，而是逼出最后的一丝灵力合成强酸，冲着猼訑已经被损伤的双目中喷溅而去。由于双目受损，猼訑的动作也迟滞下来，躯体颤动，四蹄乱踏，九条尾巴的攻击也毫无章法，击落了无数土石树木，却触不到闪避得并不灵活的她，也闪不开这一道并不迅猛的法术，那已鲜血四溅的双目被腐蚀成了两个焦黑的窟窿，尖锐刺耳的哀嚎将目中白烟冒起的滋滋声全然覆盖。

　　这时，被击落河里的沈修篁才破水而出，剑气如雨，无计回避，纷纷扬扬洒落遍体，猼訑浑身白毛霎时被体内涌出的鲜血染红，随着最后一声惨烈的嘶鸣消散，九尾垂落，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终于消灭了这难缠的三阶妖兽，薛湘灵舒出一口气，抬眼却见那皮焦肉烂的猼訑尸体突然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不由愕然，问道：“它怎地消失了？”

　　这一战消耗颇大，沈修篁背靠山石倚坐着，手中的剑化作流光回到乾坤囊中，他直直望着猼訑消失之处，神色略显僵硬，忽而问道：“你……可还有衣衫？”

　　她愣了一下，对他的答非所问一时间无法反应，随即她意识到什么似的，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前的衣服裂开了一道口，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里面的……不可抑制地，血色骤然充入脸面，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什么都没看到。”他答得很快。

　　她翻了个白眼，鬼才信，不过这种意外也没什么可计较的，背过身径自走到树丛里换下身上由于几场斗法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衣物。

　　待她换完衣服，他才说道：“我怀疑这不是一个秘境。”

　　听了这话，方才看到妖兽尸体变成光点消失的惊愕又回到她心里，“不是秘境？那是什么？”

　　“敝宗祖师在开山立派前曾得一位高阶修士教导，算是他的记名弟子。后来那位修士失踪了，滇南是他最后现身之处，这处‘秘境’或许是他创造出来的幻境。”

　　祖师曾翻遍整个滇南寻找其师踪迹，费劲周折终究在那个毫不起眼的水潭底下发现与师父布阵手法相似的法阵。然而自门人弟子收到法阵已破的消息后，祖师便再无音信，她竟如同她师父那般失踪得无声无息。修士时常闭关修炼，三年五载不见人影不足为奇，以致于门人弟子在多年后才发觉师父已然失踪，于是不得不动身前往滇南一探究竟。然而此时，她信中提及的法阵竟已恢复如初，不知是否其有意修复。她最后传回宗门的消息仅留下关于法阵的潦草记载，其后的宗门弟子无人精通阵术，无法一探究竟。

　　薛湘灵摸了摸身侧山壁，粗糙的土石触感和真实的别无二致，简直无法置信，这竟是幻境吗？她问道：“不知那位修士修为如何？”

　　“据祖师的记载，那位是渡劫期的修士。”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渡劫期！这还是她第一次确切地知道这世上真的出现过渡劫期的修士！传闻渡劫期修士历经九转天劫便可得道登仙，营造这样的幻境倒是小菜一碟了。

　　“灵脉如此稀缺，那位前辈竟然能修炼至渡劫？”她质疑道。

　　“他自他方世界偶然流落此间。”沈修篁说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这个物质世界里，修炼会遇到怎样的阻碍，修为越高，元神越强大，修炼之途却反而越是寸步难行。

　　其他世界！她愕然之后，又忍不住浮想联翩，不知其他世界会是何种情形？可惜她如今只是炼气期的小修士，与渡劫成仙之间的距离漫长得令人绝望。纵然再是向往和失落，眼下也只能脚踏实地。

　　两人各怀心思，继续逆流前行，越往前行，拦路妖兽修为愈强，却终究并未超过三阶。沈修篁猜测，此幻境是为修士历练所设，因此其中妖兽之修为与入境修士修为相合匹配，不会令入境修士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如此，对付从一只增加到一群的一、二阶妖兽，和实力越发强大的三阶妖兽，他们仍是逐渐左右支拙起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幸得此处灵气浓郁，裨益修炼，且薛湘灵自行领悟了治疗法术，两人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在沈修篁的怀表走了近二十圈之后，终于走到了这处山谷的尽头。

　　这幻境山谷中不仅没有四季变迁，亦不见日月更迭，永远是一片春光烂漫、阳光璀璨的时景。两饿了就抓河水中的鱼或者普通的飞禽走兽吃，奇怪的是，他们杀死的妖兽会化作荧光消失，普通的禽、鸟、鱼却不会，不仅不会，还能饱腹。两人由此怀疑，这幻境也并非全然虚设。

　　山谷真正的尽头是一道瀑布，水声哗哗，白浪滔滔滚落，像一面白色幕布。但与寻常的瀑布不同的是，这瀑布并非悬挂于山崖之上，而是自虚空中垂落，正如由天河倾泻而下一般。

　　瀑布之下，水潭之上，一栋竹木楼阁无根无基，却屹然矗立，纹丝不动。其外观之，无处不显玲珑精致、匠心独具。

　　两人停驻脚步，面面相觑，一路行来只见自然风光，毫无半点人工雕琢，至此却突现一栋楼阁，其中蹊跷令两人不免迟疑观望。

　　“倘若此间有高阶修士坐镇，我们闯入必然逃不过其法眼，”薛湘灵说道，“假若其中之人与我们修为相差无几，我们倒也不必怕他。”

　　“我倒是觉得无人的几率更大。”沈修篁打量着那楼阁，说道。

　　“那可以进去？”薛湘灵问道。

　　“这楼阁外设有禁制。”他说道。

　　薛湘灵的阵术尚未入门，只能望着他涉水而去，在楼阁外围小心翼翼地摸索试探着，费了半天功夫，才慢悠悠地晃完一圈。而后回到岸边，召出漫天的剑气，如牛毛，如细针，朝着看似毫无屏障的楼阁钻去。

　　如雨剑气纷纷扬扬之下，骤然一层微光亮起，显出一个气泡似的形状，将楼阁包裹于其内。仔细凝视，却是一道道符文组合成句上下四方不断游走环绕，而千万符文之句又联结为法阵屏障。纵然铺天盖地的剑气无微不至、无孔不入，这道无形的屏障亦能无声无息地尽数拒之于外。

　　他将剑气收拢聚起，转眼又再度分散，无数细微的剑气由刚硬的针刺化作柔韧的丝线，千方百计地融入法阵内蛇行龙游一般的符文中去，绝大部分剑气都没能成功，消弭于无形，只有极少数在极刁钻的缝隙里钻进了那多不得一笔的符文里。

　　然而数息之间，他的额头便渗出冷汗，只是咬牙硬撑着。又过了数秒，他仿佛遭受重击似的，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差点摔进了水里，手捂住胸口，一缕血痕划过嘴角。

　　见他情形不妙，薛湘灵伸手扶了他一把，问道：“怎么了？”

　　他拭去嘴角的血迹，说道：“我欲以巧力破解结丹修士所设法阵，受其反噬罢了，果然一力降十会。”

　　听闻这是结丹修士所设法阵，薛湘灵略是惊讶，稍加思索，问道：“你们宗门祖师修为如何？”

　　他恍然说道：“这法阵应当便是祖师所设。”

　　然而即使知道了这个，也没什么卵用，他们俩炼气期小修士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她无奈地说道：“看来你们祖师并不想让后人涉足此地……”

　　“也并非全然无法可想，”沈修篁探手伸入乾坤囊中，在其中翻找着，手指离开囊口时，带出的是一叠符箓，“这符箓由祖师封入其术法而成，原是祖师留给弟子们防身用的，但不少弟子直至坐化都无需动用，便代代流传了下来。”

　　他再度走到楼阁外围，祭出三道符箓，攻向法阵薄弱之处。

　　这三张极轻极薄的符箓甫触法阵，便霎时金芒大放，道道金光如利刃直插入法阵内符文的字里行间，随着一阵“喀拉喀拉”的碎裂声，组成法阵的符文破碎开来。但即使如此，这法阵仍未完全解体，凭着断断续续勾连着的符文，顽强地运转着。

　　“剩下的还有劳你出手。”他仿佛还未曾从方才的反噬中恢复过来，拜托她说道。

　　她自然不会不应，认真听他讲了破阵要处，依言行之。

　　终于，在两人合力之下，残阵本已黯淡的光芒终于没落，渐归于无。

　　即使破了法阵，两人也不敢贸然踏进楼阁，沈修篁远远地以剑气破开门扉，闯入其中四处游走逡巡，确认并无危险后，才示意薛湘灵与他一同入内。

　　入门一看，这楼阁第一层除了四面墙壁，竟无一物。沈修篁大抵是方才以剑气试探时已然得知此中情形，神情间并无憾色，薛湘灵意外之余难免略是不甘，于是率先走上楼梯，前往二楼。不曾想，二楼同样如此，家徒四壁，空无一物。她脚步不停直上三楼，别样之物方才映入眼帘——一个由符文联结构造而成，仿若立体模型的法阵，与一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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