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杳杳桃源仙路邈 4

　　秘境山谷的尽头，是一片桃花林，桃花夭夭，流水潺潺。娇红粉嫩的花瓣纷飞漫天，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粉瓣红蕊、淡香清甜中。

　　走进桃花林的两人很快也沾了满身的花瓣，落在肩膀发梢的桃花瓣片片粉嫩娇俏，竟让他们舍不得将它们拂去。

　　“芳树发春辉，蔡子望青衣。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

　　远处的歌声被纷飞的花瓣随风送入耳中，由隐约而至于清晰，曲调悠扬，柔肠百结。

　　“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荫章台陌，复扫长门扉。”

　　两人驻足，缓缓流淌的河水遥遥地送来了一叶扁舟，简陋狭窄的小舟上盛着一抹墨发粉衣的身影。

　　“独知离心者，坐惜春光违。洛阳远如日，何由见宓妃。”

　　歌声落下时，小舟在河岸边停驻，少女娇艳的容颜在纷飞的桃花瓣里绰绰约约，眸含秋水，唇如丹朱，身姿袅袅婷婷，仿若自画卷中款款而出。

　　娇俏的美人让人生不出丝毫戒备之心，她对两人温柔一笑，说道：“两位行至此处，可见修为不俗。”

　　薛湘灵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这秘境之主。”美艳绝伦的少女抬起玉雕般的双手，山谷中纷飞的所有花瓣向她的指掌间飘飞而来，叠起高高一堆，她轻轻地朝掌中花瓣吹出一口气，那一叠柔软粉嫩的花瓣又向四处飞散而去，飘飘扬扬，却没有一瓣落地，而是尽数回到了枝头，重新结成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夭夭灼灼，灿若云霞。

　　“实不相瞒，这秘境是我的主人所开辟，但凡有人行至此地，所愿所想皆可实现。”

　　薛湘灵茫然道：“难道死而复生亦可？”

　　少女的笑容如桃花般娇艳，眼眸如河水般清澈，声音绵软如春风，“有何不可？”

　　“我想治好老师的病，”她微微恍惚起来，喃喃地说道，“我想让婆婆回来……”

　　少女微微一笑，扬手卷起无数花瓣，在不远处形成一个两米高的花瓣漩涡，“你看，这可是你的老师与外祖母？”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显露出两个人形，一人身躯枯瘦，面容苍老慈蔼，却双目炯炯，精神矍铄；另一人体态柔美，面貌温婉，虽是眉梢眼角细纹暗生，但已全无形销骨立的病态。

　　薛湘灵倏地睁大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来，喃喃呓语着：“老师……婆婆……”，疾步走到两人面前，将她们抱住。

　　簌簌而落的桃花瓣落在生离死别的三人身上，粉衣少女嘴边扬起一抹欣悦的笑意，转身对沈修篁问道：“这位道友，可有所愿？”

　　他垂下眼帘，直至完全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摇了摇头。

　　粉衣少女打量着他的神态，好奇地问道：“道友难道无欲无求？”

　　“何人无愿耳，”他的身躯修长而料峭，在这飘漫山谷的温软桃花里仿若一株凛然孤竹般格格不入，“然而我所求而不得，你反倒轻而易举，岂不是个笑话？”他直直地盯着少女，虽是微微而笑，双眼却仿佛浸入了山巅雪水，寒凉而沉静。

　　粉衣少女娇艳的神容微变，说道：“你没有……”

　　他没有搭话，只是背靠着一棵桃木，遥遥地望着不远处与重病缠身的老师、去世多时的外祖母共叙天伦的少女。

　　他面前的粉衣少女面色变了又变，惶恐又疑惑，作为三阶桃花妖，除了能迷惑人心的桃花瘴之外，无甚攻击力，若真打起来，她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练气大圆满剑修的对手。可是他却没有与她动手的意思，甚至没有唤醒自己的同伴，她反倒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远处的薛湘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从外婆瘦削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带着笑容搀扶着外祖母，拉着老师往桃林边缘走去。

　　一直注目着她的沈修篁微微蹙起眉头，问桃花妖道：“若是她走出桃花林，将如何？”

　　那种惑人的娇艳之色已从桃花妖脸上消失，她老实的答道：“会离开秘境。”

　　他正考虑着是否要唤醒沉浸在幻境里的少女，那边的三人已经行至桃林边缘，只差一步就要踏出秘境。

　　她却停下了脚步，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对老人说道：“婆婆，老师，你们在外面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出去。”

　　沈修篁的眉头舒展开来，收回了欲迈出的脚步。

　　桃花瘴幻化出的两人仿佛想说什么，却被少女稍稍用力，推出了桃花林外，身影瞬时化为无数花瓣飞散而去。

　　薛湘灵回过身，重新回到桃林中央的两人身边，对沈修篁说道：“我们继续走吧。”

　　桃花妖疑惑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看不出这少女究竟有没有堪破她的桃花瘴，不由启唇说道：“你……”

　　薛湘灵的目光转向她，眼中一片清澈与澄明，说道：“他说得对，我所求而不得，你反倒轻而易举，岂不是个笑话？”

　　接连遭人蔑视，即便是天性柔弱的桃花妖也气得鼓起了脸，然在两人威压下，还是不得不撤去桃花瘴，千树万树桃花开的景致瞬时消失，两人身边唯有一株高大的桃木，树枝上千朵万朵桃花灼灼而绽。桃花妖坐在树枝上，一身粉衣仿佛与树上的桃花融为一体。

　　薛湘灵走之前对她挥了挥手，真挚地笑道：“谢谢你。”

　　她不解其意，只是用莫名的目光目送着两人走远。

　　“你一开始就看出这是幻阵了么？”薛湘灵问他道。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她说话之后才察觉，毕竟是三阶妖兽。倒是你，我还以为……”

　　“我陷入幻境无法自拔了，”她替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我多希望是真的啊，可惜我清楚地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外祖母永远也回不来了，而老师的病，我也暂时无能为力。”

　　他没说话，一切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失去过至亲的人永远不知道失去的痛苦。

　　一瞬的沉默之后，她说道：“实不相瞒，我在见到她幻化出两人之后才清醒过来，说到底，我心底仍是存着一丝妄想的，你倒是比我理智。”

　　“或许与元神强度有关。”他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三阶桃花妖像是一个分界点，在她之前的一、二阶妖兽不足为惧，薛湘灵一人即可应付，而在此之后，沈修篁却不得不出手了。

　　他师门传下三柄剑，一曰含光，视之若无物，触之而不觉；二曰承影，淡然如影，若有似无，触之微然有声；三曰宵练，同光和影，过物而不沾。这三柄剑由古之大能所铸，由宗门祖师传下，直至如今，却一直未曾认主，只是作为寻常法器使用。如今传到他手里，他亦未曾令其认主，只是作为剑修，手中不可无剑，这无主之剑，正好供他驱驰。

　　这三柄剑形似孪生，皆是至轻至薄，区别只在它们的明暗程度而已，宵练至明，承影至暗，含光则无明无暗。

　　此刻，他唤出宵练，从剑本身，到散开的剑影，再到勃然而出的剑气，仿若无数道光，灿然耀目。眼前那名唤猼訑的怪物体貌仿似山羊，头上却有四只耳朵，尾端有九条尾巴，不长在头上而在背上的赤红眼睛硕大恐怖，如同鬼眼。剑光灿烂至极，犹胜耀阳，入目如遭火燎，惹得它四蹄狂踏，仰天长啸，足下带起的震动裂土陷地，发出的吼叫透人耳膜，直入颅内。

　　估摸着那恐怖异常的眼睛似乎也是它的弱点，薛湘灵运水融气合成强酸，朝着它的眼睛喷溅而去。

　　猼訑四蹄疾驰，九尾挥摆，疾速在剑光酸液之间穿梭着，敏捷地避开了对准它双目的攻击，但在两人迅猛急攻下，也免不了皮肉被剑气划破、眼睛为酸液灼伤。然而它却浑然无觉似的，在满天光芒中吼叫声越发尖利，看似柔软实则能碎金石的九尾攻势也越发激烈，竟是越战越勇，无所畏惧。

　　如果只薛湘灵一个人，必然已经败下阵来，她微微喘着气，躯体到处已是皮开肉绽，体内灵力几近虚空。眼见猼訑的一条尾巴就要拦腰扫过，她的步伐却越发滞涩，就在猼訑尾巴上根根直立仿若钢针的毛刺与她的皮肤不到毫厘之差时，她背后的衣服突然一紧，脚下一空，身体随着背后的抓力向上飞去，那叫人心底发毛的密密麻麻的毛刺从她的腿边险险擦过，将她身后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树木拦腰折断。

　　薛湘灵落回地面时，只见沈修篁已经腾空而起，原本漫天的剑光重聚为一，被他握在手中。他抓住猼訑由于攻击而停滞了瞬间的空当，翻身落到猼訑头颈之间。猼訑的九条尾巴一齐朝他兜头罩来，他却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剑直直刺入猼訑背上的双目中。

　　正在剑尖将将陷落入那诡异赤红的双目中时，他便已被猼訑的九尾打飞出去，重重地坠入河中，“砰”地一声溅起了巨大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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