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峰回路转不见君

　　元俨从冰冷的青石板上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废旧的屋子里。

　　他全身软弱无力，内力尽失，身上处处是伤痕，地上处处是血迹，就连心也似乎已停止跳动，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动不了丝毫，只能像一个全力瘫软的木偶般无力地挣扎。

　　活在世上二十年，头一次如此无助，如今又不知身在何处，眼看天将破晓，安宁即将遭逢不测，他却无能为力，连走出这屋子的能力也没有。

　　他本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却无力营救自己的妻子，他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越想越是悲凉，此刻只恨不能飞到刑场之上，就算不能携手此生，也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独自赴死。

　　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闷喝，瞬间又归为寂静，他正在犹疑，屋门已被一脚踢开。

　　沈雁南当先冲了进来，见了血肉模糊的元俨，声音也忍不住颤抖了：“王爷——我们来救你了。”

　　随之进来的，除了宛玉，竟然还有冯廷琸及杨宗保和杜迁等人。

　　宛玉昨日虽已目睹过，却不想是这样惨烈，想到八哥自出生以来，受尽荣宠，如今却被至亲手足当庭杖责，这身心又该有多痛，她捂着嘴边哭边跑了过来扶起他。

　　“不要哭了，宛玉，我不痛，只是全身没有力气!”元俨勉强笑着安慰她。

　　“怎么会不痛！你背后全是血，贵妃竟然也不管也不问，就将你丢在这荒山野岭中，这是想害死你啊！”宛玉哭了一会，忙先取了跌打药出来，宝茹早已烧好水端了过来，两人好不容易将元俨的伤口清理干净，包扎起来。

　　元俨无力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宛玉边流泪边答道：“我知道贵妃将你关在此处，可惜我本领小，救不了你，只能去军营里找雁南，恰好廷琸及宗保也听闻你出了事，正要出去找你，我将事情告之了他们，大家便说要一同来救你！”

　　沈雁南点点头：“什么也别说了，安宁就要问斩，我是她的师兄，一定要去救她，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看着她出事，所以来帮你！”

　　“门口的侍卫已被我们打晕了，一时半会估计也醒不过来!”廷琸道。

　　“门口都是陛下的随身亲卫，你们何必为了我而犯下大错！”元俨先是感激然后又不安，转而又拉着宛玉的手问道，“安宁呢，她怎么样了？”

　　“安宁她被关在城西，贵妃亲自守在那里，我们几个人闯不进去，只好先来救你！”雁南在一旁解释道。

　　“八哥，贵妃是不是喂你吃了什么□□？”

　　“□□？”元俨凝神想了片刻，道，“昨日我被打的晕了过去，倒不记得被人下过什么□□，不过醒过来时确实发现没有什么内力，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

　　“那就是了，宝茹亲眼看见贵妃趁你昏迷后喂了药给你，大概就是要让你永远失去武功，好控制住你，贵妃实在是太歹毒了……好在，我拿了解药过来！”宛玉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倒了几颗黑色药丸送入元俨口中，“这是我去求云姝给的，云姝她……”本想替云姝解释一番，又觉得已没有必要，她心中清楚，贵妃是为了谁才这样做。

　　冯廷琸已从宛玉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义愤填膺地道：“安宁这件事既然另有隐情，陛下为何问下不问，定是那贵妃在一旁挑拔离间，既如此，我们自然不能让奸人得逞!”

　　“不错，王爷，既然皇帝是非不分，大不了我们去法场将人救下来，再作打算。”沈雁南附和道，他们几人早已商量过，除了这个法子，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去救安宁。

　　“是啊，不是情况危急，我们也不想这样做，你放心，大不了，就是被父亲臭骂一顿，陛下责罚一顿，王爷待我们如兄弟，兄弟有难，我们岂能不帮！”杨宗保满不在乎地笑道。

　　元俨服了药，果然内力渐升，虽恢复了力气，但身体之痛却重新恢复了知觉，毕竟受了一百梃杖，没有打死已算是他们手下留情。好不容易勉强站了起来，每走一步全身便酸痛难忍，沈雁南不忍道：“王爷不如还是休息一阵吧，安宁那里由我们去救……”

　　“不！”见他们为了他而以身犯险，元俨劝阻道：“我自然要去救她，可是你们就不必为我冒险了！如今陛下执意要处决安宁，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你们不要以为这是一桩小事，搞不好有可能连累家族，到时还能有谁去救你们。”

　　“等把人救了下来，我们再去向陛下和父亲请罪，王爷还是快同我们一起赶到法场上吧，若不然误了时辰，便来不及了。我知道王爷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的，那么我们几个就是扛也会将王爷扛过去！”杨宗保是个急性子，当下也不待元俨同意，俯身背了元俨就向外走，元俨还要劝阻，被几人连拉带推一路拥护着走出了小院。

　　此时还不到辰时，几人先去乔装打扮了一番，等从郊外一路赶到城西时，已快到巳时。

　　贵妃早已将安宁带走，几人扑了个空，只好再向刑场赶去。

　　听说今日皇帝要当庭处决一个女子，已有不少的百姓围聚了过来观看，虽然为时尚早，却仍旧止不住好奇之心四下里打探，不一会儿，就有好事之人将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四下里传散，这才知道这处决之人原是荣王未过门的妻子，不知道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被皇帝拿下。荣王前几日才将辽人将领射杀，这些澶州城的百姓是有目共睹的，也早已将他视作英雄，为何不过几日，皇帝就要下令杀了他的未婚妻？众人讶异之下，更是惊奇，澶州地处偏远，这皇族之事又难得一见，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将刑台围的水泄不通。

　　巳时已过了大半，几个狱卒这才将五花大绑的安宁送上刑台。

　　安宁一张脸苍白的吓人，眼神空洞无神，似乎已是认命。

　　元俨在不远处，一时心如刀割，恨不能飞身上去，替她受过。

　　冯廷琸死死的拉住了他，才没有让元俨失控。

　　已是寒冬腊月，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天空仍不时有雪花飞落。

　　一声“皇帝驾到”将众人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今日皇帝原本应在澶州城外，与辽人结盟，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会由皇帝亲自判决。人群纷纷跪倒，口中呼喊着“万岁”，元俨被廷琸按在地面，一时陷入绝望。

　　皇帝这是一点儿差错也不想有，必须亲眼看着安宁死在眼前，才会安心。

　　他看着密密麻麻包围在围场外的侍卫，心知就凭他们几个绝对冲不破这牢笼之地。

　　他如今连提剑的力气也没有，又如何救下安宁。

　　罢了，既已没了希望，又何必连累他人。

　　眼见皇帝挥手示意行刑，他心如刀绞，忽然起身大喝道：“陛下且慢！”

　　冯廷琸几人傻了眼，再也想不到，元俨他会主动现身。

　　“八哥，你这是送死！”宛玉欲拉住他，元俨以眼神示意几人冷静，步履艰难地扒开人群，一步步朝刑台走去，踏上高台，跪于安宁身旁，替她拢了额间掉落的碎发，两人对视良久，眼里再无他人。

　　良久，安宁才喃喃道：“你……是来送我的吗！”

　　“我来陪你，我说过，永远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单！”

　　安宁怆然泪下：“你真傻，我们今生无缘，你何必……”

　　“今生已过也，再结来生缘。”元俨打断她的话，坚定的道。

　　安宁知道自己再也劝不了他，只能任他抓紧自己的手，向高座于云台上的皇帝说道：“我夫妇二人既不能同生，只求同死，望陛下成全！”

　　“赵元俨，你放肆！”皇帝从龙座上起身怒道，“来人啊，还不去将荣王拉开！”

　　几个侍卫跑上刑台欲将赵元俨拉下去，赵元俨奋力挣扎，宛玉在台下喊道：“八哥。”边说边要冲上去，沈雁南和冯廷琸等也蜂涌而上，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这里好热闹啊，皇帝陛下！”伴随着内侍的通传，萧太后的鸾驾出现在刑台外。

　　皇帝环视左右，寒着脸道：“萧太后不是应在校场等候的吗，是谁侍候不周，将太后引到这里！”

　　文武官员一时都唬住了，不敢发声。

　　萧太后笑道：“大宋皇帝，是老身今日提前来了，听说这里很是热闹，好奇来看一看，老身久居塞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陛下莫要怪罪！”

　　皇帝忍着气道：“太后说的哪里话，如今你我二国已结为邦交，还分什么你我。”抬头看了看刑台上一眼，因这突发情况，众人都呆在当场，并未大打出手，只是刑场这一慕被萧太后看见，少不得十分难堪。压抑着心头恼怒好声劝道，“太后笑话了，今日这里实在是混乱，太后若是好奇，下次朕再请太后来观赏。你我两国本应在淇水河边结缔盟约，不要为了这件事而扫了兴！”

　　“哦，是吗？”萧太后听了，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反而朝刑台上走了几步，突然对着身后的一人道，“音儿，这台上的人是谁，你来告诉我。”

　　耶律音儿走了出来，看着安宁道：“回禀太后，她是我的妹子顾明月，不知为何被大宋皇帝绑到这里……”

　　“既是你的妹子，那自然也是我辽国皇室宗亲啰！”萧太后端正神情，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道，“大宋皇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今日本是我们两国结盟之日，却为何将我契丹皇室的人绑到这里来，还要当场问斩？大宋是否无心与我契丹和解，既然如此，那老身何必还呆在这里受人辱没！”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不仅令皇帝愣住，在场的众人也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何事。

　　安宁低声在元俨耳边说道：“是大嫂……她果真是契丹公主！”

　　皇帝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安宁，勉强回道：“太后是否搞错了，她……她明明是宋人，怎会是契丹人呢？”

　　“她的兄长是我的驸马，那她自然也是我辽室宗亲，这怎么会有错！”耶律音儿走到刑台上，扶起安宁道，“妹妹，你受苦了，你大哥他听说你被人抓了起来，很是忧心，只是他如今还抱恙在床，无法来救你，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责无旁贷，你快同我们回去吧！”

　　“阿俨……”安宁忍不住看向元俨。

　　元俨跪于台上，紧紧拉住她的手，越拉越紧，心中纠结万分。他自然明白，若辽室要将安宁带走，皇帝也无法拦下，安宁总算是逃出生天，但想到此时一旦放手，今后山长水远，不仅相见无期，今生也不知还能否再续前缘，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让他痛苦万分。

　　耶律燕哥跑了过来对着元俨道：“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她的，你若不让她和我们走，她便是死罪，难道你不想她好好活着吗！”

　　其中利害，元俨如何不知？纵然心中不舍，也只能无奈放手。

　　安宁也舍不得离开，耶律音儿及燕哥儿替她松了绑，将她扶了起来。

　　见宋朝的人并没有拦阻，萧太后笑道：“果然是误会一场，大宋皇帝，顾明月是我契丹的人，您是否能网开一面放了她？”

　　皇帝高深莫测的看了众人一眼，这才笑道：“既然是误会，朕自然要将她放了。”眼神扫了扫台上的几个侍卫，那几人忙松了手，耶律音儿及燕哥扶了安宁走了下来。

　　眼看着安宁上了辽国的马车，皇帝及萧太后各上了鸾驾远去，元俨强撑了许久的意志终于涣散，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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