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与九婴 三
我曾对着辽远穹苍和无尽的荒原祈祷，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离开九婴。
这句话在我心里很多年，从来没有对别人说出口过，哪怕是舒梦春也没有。以前我一直以为九婴命大命硬，要杀死他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瑞兽们不会做出这样龌龊的勾当，后来我才知道，九婴这样的神兽，除了我以外，所有神兽都欲杀之而后快，道义在仇恨面前是无力的。
我在荒原的上空盘旋足足半月，等来的却是驾蛟龙车而来的黄帝。
远处传来渺渺笛音，蛟龙引车遨游而来，天地震动云海翻腾，荒原凶兽皆隐于洞穴口仰首而视。
我不过出世百余年，何曾见过这般阵仗，一时傻了眼，落在岩壁上遥遥地望着，只觉心头隆隆震撼不已，忽见远方一个黑影掠过，飘向座驾方向，蛟龙发出令人胆寒的吼声，所引之车也剧烈地震颤起来，朝着我所落脚的山头迅速飞来，我振羽起飞，却见那黑影穷追蛟龙与座驾，眼见着那黑影就要袭上来，我情急之下，振羽喷火，那黑影想必没料到我一只青鸟要管这闲事，被我结结实实地烧着了，一时停下，朝远处去了。
我垂首，惊觉此刻正被一群凶兽仰视着，回过头，蛟龙座驾已经远去了，我急忙躲了起来，若是被欺负过我的凶兽瞧见了怕是不妙了。
歪打正着。我很喜欢这个词，很巧，这个词也偏爱我。
在这么一番奇遇之后的三天，九婴找了我，他看起来还好，只是有些疲惫，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你闲着没事去救黄帝干什么？”
“啊？”
九婴在我身边游走了一圈，“没受伤？”
“没有啊。”我忐忑地望着九婴，“老大，我闯什么祸了吗？”
九婴不发一言，我连着追问，九婴才幽幽道，“你我本不同，经此一事，今后怕是要各奔东西。”
瑞兽是注定要做瑞兽的，凶兽生来便是凶兽，本来不是一家人，走在一起已经是极大的缘分，一旦我被瑞兽们接纳，就要回归到那片森林里，和九婴自然是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也好，你怕了我这么多年，总算扬眉吐气，能出去吓唬吓唬蠢货们。”九婴道。
九婴希望我走，但是我偏偏不走，一则我不敢从貔貅的领地经过，二则受够了当年瑞兽们的驱逐，三则当年九婴带我进来，这会儿又要赶我走，我哪里是这么好哄的？
九婴带我进山洞的时候柔和道，“你第三条缘故太牵强，换个说法。”
其实他挺高兴的，话也多了不少，素日里最不爱听我罗列缘由，今日也好心情地听我胡诌，我清了清嗓，“太牵强的话，前面两个就够了。”
“不够。”
“那，第三个缘故么，在老大你的森林里吃喝不愁，而且有你罩着我，我不要那瑞兽的名头也罢。”
你们有没有见过蛇的笑？我也没见过，但我相信这时候九婴肯定笑了。
他板起面孔，“你一个小跟班，别太造次了。”
“哦。”
从小到大，我没有被宠过，出生时爹妈就不知所踪，长大了在森林和荒原里游荡，受尽了瑞兽们和凶兽们的欺凌，没有想到，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兽霸王竟然叫我知道了什么叫被宠。
九婴看着前面的凶兽，对我冷冷道，“去，欺负他们，告诉他们这是九婴的地盘，让他们都滚。”
“我现在名头是瑞兽，这样明目张胆，怕是不好吧……”
他瞥我一眼，“不是说不在乎瑞兽的名头么。”
后退不得，九婴定定地在身后，只得向前了，我飞了起来，往前了一些，闯进了凶兽们正在进食的区域里。
“毕方鸟？”
在我救了黄帝后，这个名字被凶兽和瑞兽们广泛地认识了，我点点头，挺起胸膛，“给我走开！”
“走开？”凶兽莫名其妙，“我吃我的食，你凑什么热闹？”
“这是九婴的地盘，你要是不走，我就要赶你走了。”因为心虚，话出口变得毫无气势，凶兽忍不住嗤笑，“你是来找茬的？”
“没错！”
凶兽一下子直起身体，朝我走过来，“你以为救了黄帝就厉害了？”
我没说话，心里暗叫不好，想扭头看看九婴，却被这只凶兽的战斗状态吓得不敢妄动，只得默默凝聚一身红焰，“我乃瑞兽毕方，你以为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能打倒我？”
他不为所动，越靠越近，在他抬起前爪的瞬间，我已经凝聚完了火焰，下一秒我被他大力拍在龟裂的大地上，周身火焰霎时消亡，凶兽爪上使了些劲儿，漫不经心地，“打不倒？不见得。”
“输了？”
九婴的声音这时候响起，我没有看到他，他的声音却像在跟前一般近，凶兽惊觉地看了一圈，龇着牙竖着毛，“谁？”
“方才她让你滚出去，你怎么不听？”
“你是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
话音落下，就是一阵让人战栗的嘶嘶声，九婴没说话，但我能觉察到踩在我头上的爪子僵硬了，“你是谁？”
一阵腥风，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出现在眼前，原本还无所畏惧的凶兽一下子松了爪子，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我勉强站起来，在一边站着，低头理了理自己颈边的毛，九婴就在跟前吐着猩红的信子，阴鸷的目光使面前的凶兽近乎完全冻结了。
过了良久，那只凶兽才又向后退了一步，在那一瞬间，九婴又张开了嘴巴，露出可怕的尖牙以示警告，凶兽又站着不动了。
不得不说，这次碰上的凶兽颇有几分气节，第一次见到九婴的这个模样的时候我几乎吓得屁滚尿流，别说还能站着了。
“你过来。”
九婴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刚才他踩你的头，你现在过去，踩他的头。”
凶兽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九婴一眼，我踯躅，“不要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不记仇了？”九婴诧异地瞥了我一眼。
“我这个体格，给他踩头相当于按摩啊。能不能换一个法子？”
“依你。”
这只凶兽没有被我弄死，不过小小地惩戒了一翻，第二日，瑞兽毕方投奔九婴一时传遍了整片区域，当我告诉九婴的时候，九婴比我要淡定许多，“既然大家都知道了，便能出去再欺负欺负他们了，有我撑腰，你只管去就是。今天想怎么玩？”
九婴是个好老大，不像后来我在人间看到的很多老大，对着手下只会吆三喝四，一点没有老大的担当和风度，小弟表面上对老大忠心不二，实则在心里不知道问候了多少遍老大的祖宗家属。
“我不想要欺负他们，老大你这么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可以。”九婴很痛快，其实他一直以来在我面前都给我一种爽快的假象，我从不觉得他谨慎小心，细致入微，而是想做什么就做，自在快意。这种毫无戒心的表达其实是分对象的，只是我很久以后才明白。
“我想交朋友，老大你有办法吗？”
九婴没说话，我急忙补充道，“不用多，三两个就足够了，实在不行，还能再少点。”
“你看我有没有朋友。”九婴忽然问道。
我眼前交朋友的希望一点点黯淡下去，九婴是凶兽中的恶棍，他没有朋友，也没法子替我找到朋友。
“你上次说，那些鸟因为我吃它们所以远离你，或许在这一点上我能稍微迁就一些。”
我相信这是九婴做出的最大的一次妥协，我没有放过这次机会，立马喊了成交。
让九婴不吃鸟类，比不许南方人吃米饭北方人吃面条还要艰难，九婴吃的就那么两类食物，鸟类，蛋类。
假如不吃就会饿死，前两年，九婴承诺，多吃鸡蛋肉少吃三成，他做到了，然而对于我的交友计划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老大，你可以再少吃一点吗？”
第三年，九婴承诺多吃鸡蛋少吃肉，吃肉只吃到一分饱。这是天大的恩赐了，小鸟们开始和我聊天，但是抱怨还是不停，“他这样我们还是有死掉的危险呀，抽签式的打猎我们害怕。”
我没好意思转达，但这句话不知怎么地就传进了老大耳朵里，九婴特意把我叫到偏僻的角落里，“还要少？不能再少了。”
“老大，你吃吧，能和它们混到这样的交情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九婴看着我，表情有点欣慰，“胖鸟，你长大了。”
九婴对我是什么感情，我一直不太清楚，但我对老大确确实实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像是依赖，又像是崇拜，明明是只命硬的鸟，在他面前偏偏会撒娇，有好消息就想告诉他，看他欲笑忍笑，板起脸来叫我正经一点。
我觉得不妙，我好像喜欢上我的上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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