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与九婴 四
九婴不在，我到外面觅食。
入冬的荒原寒风凛冽，裂开的地表上凝着坚固的冰渣，动物和神兽们都藏匿在温暖的洞穴里不愿出来，蛇群集结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过冬，远处高山绵延起伏，广袤湛蓝的天空中飞过几只不知名的大鸟，留下一阵苍茫寂寥的呼号。
每年的这个时候，荒原都很沉寂，对面那片森林如何我不得而知，或许貔貅也冬眠，小兔子们能够逃过一劫。
冬季的荒原，我一无所获，钻进山洞时，我忽然觉察到似乎有什么追在我的喘气声尾随着我，当我回头看的时候，黑黢黢的山洞里却只有水滴的回响。
“老大！”
空旷的森林里没有回答。
我飞了一圈，问了几只鸟儿，“九婴呢？”
“那只大怪蛇？它没回来啊。”
我想起了最近风靡在神兽圈的传闻，九婴得罪白泽，瑞兽们义愤填膺，要诛杀九婴。
但是九婴怎么会得罪白泽？我想不通，白泽一代圣贤之兽，按理是不会和九婴纠缠不清的，九婴这样不愿和大众交往，也不屑于和瑞兽打交道的孤僻神兽，怎么会和白泽有交集呢？
“九——婴——！”
“九——婴——！”
“九——婴——！”
入冬，放眼森林树木都已褪去了生机，我飞了一圈又一圈，从低矮的树枝到耸立的古木，就是不见九婴，最后只能颓然落在窝里，茫然地看着外面。
假如九婴被瑞兽所困住，他那么神通广大，想必一定有办法摆脱危机回到这片地方，毕竟他有九条命，再不济丢了一条两条，也能全身而退的……
然而这些话却没有给我零星半点的安慰，随着夜幕的来临，我越来越恐慌，寒鸦归巢，站在窝边叫唤不停，我第一次对乌鸦的叫声这样的不喜欢，冲着古木喷了喷火，乌鸦受惊，拍拍翅膀往远处飞走了。
“平时不是最喜欢乌鸦的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老大？”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平时唤都唤不回。”
我从窝里飞出来，看了一圈，在在一根粗树枝上看到了他，“老大，你去哪儿了？”
“肚子饿，去貔貅森林里抓了点兔子。”九婴轻描淡写，但我知道，每回九婴说去外面的森林，基本上都是要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不告诉我，我也不敢问，但绝对不是抓兔子那么简单。
“那你还饿不饿？”我问他，“要不要我帮你骗点鸟儿来？”
九婴失笑，“你不要你哪些朋友了？”
“要。但我总不能饿死我老大啊。”
九婴对这句话很受用，“有道理……但是算了吧。”
那天九婴究竟去了哪儿，我没问，九婴自然也不会告诉我，我们在森林里又熬过了一个冬天，每到冬天我总是很寂寞，九婴要冬眠，我就每天守在蛇洞外面，日日夜夜地等。因为九婴曾经说过，他总是在夜晚醒来。所以我总是在凌晨清醒，望着蛇洞口痴痴地等一条大蛇。
有鸟儿来找我，我也不爱搭理，它们叽叽喳喳声音太响也会被我教训，我也没到处跑，假如九婴醒了呢？我攒了一个冬天的笑话和趣事要第一时间和他说。
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得迟，九婴醒得也很迟，在他醒来的时候，我正在蛇洞口除草，一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地响动，就急忙往里跑，九婴看起来精神不错，“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我也回复，语气格外地兴高采烈，“你总算醒了，我有很多故事要和你说。”
“说来听听。”
从日出到日落，我絮絮叨叨喋喋不休，九婴懒洋洋地盘着身子，听我说着故事，偶尔还会问上几句，我一连说了两天时间，说得口干舌燥，声音嘶哑才不得不停下，九婴每次都笑话我，“你就不想休息休息？”
“我等你太久了，想把你睡着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和你分享。”我咂咂嘴，“等等，我去喝口水。”
“假如忍得这么辛苦，下次可以先说给你那些朋友听。”九婴看着我，我摆摆头，“我要第一个说给你听。”
九婴一言未发，我又解释道，“那些鸟哪里知道这些故事好玩在哪里，我要说给老大听，因为老大最聪明。”
平时九婴很吃我拍马屁这套，但这次不知为何却没有反应，我又想说些什么，却听九婴道，“你这样，寂寞不寂寞？”
“……”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觉得你会离开这片土地，你知道怎么离开，我教过你的。”
“我怎么会走啊，老大还在睡觉，我要是走了就不是个合格的小弟。”我打着哈哈，心里却开始难过。
“以往每年春天我都是独自出洞，也不觉得孤单，这几年有你在，我虽然高兴了，却更加不安稳，我的冬天一直很冷清，你这么等着，难不难熬？”
“不难熬啊，我每天和鸟朋友们聊聊天，欢声笑语，有时候还出森林去荒原上看看，荒原真冷啊，没过一会儿我又会回来，在森林里飞来飞去，找点吃的然后再回来……”
九婴沉默了，过了老半天才道，“你能做到这样独立自在，我就放心了。”
“不用替我担心，以后每年春天我都等你，老大你只管睡吧。”
“毕方。”
这是九婴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的心陡然一跳，“啊？”
“我不过一个下三滥，无人能记得我，你若出入尘世，必定能流芳千古。瑞兽最讲究这些，你考虑考虑。”九婴没叫我走，字里行间却急于撇清关系，我急了，“我不走，老大你难道希望我走？”
“我是希望你走，你留着我总是想你会不会闷了，第二年的春天醒来会不会你已经离开了。你要是走了，今后我的日子也清净。”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流眼泪，我知道九婴心里接纳我，只是他很害怕对我的接纳成了依赖，但我也一样，没有九婴就像没了手脚，一生本来孤苦，既然给我了个家，何苦赶我走呢？
喜欢上自己的老大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很多情况下为了博君一笑会违背自己的道义，时间长了很容易被看出破绽。但好在九婴就我一个跟班，他不明白我对他揣着怎么样的心思，我们一直很心安理得地承受着来自对方的关怀和嘲讽。
后来辗转流落到人间上大学的时候，我的一位老师告诉我，错觉的形成有时候是双方的。
我以为九婴不知道我喜欢他，同样九婴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我。我为他违背了不坑害同类的道义，他为了能让我交上朋友，到后来渐渐断了食用鸟类这一习惯，我们的牺牲都关乎生存。
那天山洞里的喘息声，我到最后也没有弄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告诉了九婴后，九婴对这件事却出乎意料的重视，“我会把那条道封死，下次不要经过那里。”
“出什么事了吗？”
“跟着你的是你的同类，我的仇家。”
九婴说的是义愤填膺要把九婴及其荒原上的凶兽赶尽杀绝的那批瑞兽，我不满，“我不是他们的同类，我和你才是同类。”
九婴看我一眼，神情很复杂，“不论你承认不承认，你都是他们的同类。”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同类，之后却做出了让人不耻的龌龊勾当，只是为了能让九婴上钩，但我太傻，无法分辨出那时候他们的目的，也没来得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堵了那条路，九婴很快又开出了一条新的通往荒原的路，我知不知道没那么重要，但九婴却逼迫我跟着他出行，让我里里外外彻底熟知这条路。
他说，“假如哪天森林里出现了别的神兽，你马上出去，到貔貅的森林去，不要逗留。”
这听起来很像触发某种糟糕结局之前的遗言或者是□□，我心里怕，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里这么隐蔽，别的神兽是进不来的。”
九婴说的话很快灵验，我遇到了一只从前从未见到过的神兽，虽然大名鼎鼎，却显有神兽一睹真容，我对他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虽然他极其轻易地俘获了貔貅这只老臭虫的少女春心。
这家伙，就是传闻中和九婴有不和的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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