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作家 十
“嘿。”我主动上前，敲了敲车窗，孟林把窗户摇了下来，“下班了？”
“嗯，今天要还上班？”
孟林笑了，“我又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这个点上班。”
“这话没理，对不住辛苦守夜的人民。”
孟林侧过身子，打开车门，“上车吧，辛苦守夜的人民。”
素日里我和孟林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今天难得地敞开聊了一些，当我告诉他我其实在网站上写小说度日的时候，他显然是吃了一惊。
“看不出来啊。”
“我只是个虾米，没什么稀奇的。”我装作毫不在乎地扭头看向窗外，“还在网站底层混着呢。”
“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我补充了一句，“我不需要女朋友。”
孟林扑哧一声笑了，“没有过女朋友？”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你呢，看你工作稳定，气定神闲的样子，应该有女朋友吧。”
“我也没有，”孟林的语气很平静，我扭头看着他，他却看着前方，“我也不需要。你看我年纪大，其实我也就比你早毕业两年。”
我心里徒然腾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让我很不舒服，索性闭了嘴，孟林也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听他说，“我去上个厕所。”
他离开车的这段时间里，我在自己裤兜里翻来翻去，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一串钥匙，把上面的钥匙扣拆了下来，攥在手里。
孟林回来了，车行驶了一段，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今天是你生日吧？”
“嗯。”
“生日快乐。”
“还行，”他看着后视镜，打了转向灯，我手里的钥匙扣攥得越发紧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租你们家屋子的小魏？”
“我们全家在你那个房间里住了七年，怎么会不知道。”孟林扭头看我一眼，“不过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小魏就是你的。话说，魏这个姓氏不太多见啊，是魏征的魏吧。”
“没错，”我颔首，“不过孟这个姓氏也不多见啊。”
“不多见吗？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姓孟。”
话题到这儿又断了，握在手心的钥匙扣硌得我生疼，“今天吃生日蛋糕没有？”
“我不太喜欢，所以没买，你喜欢吃甜的？”
“一般一般，话说阿姨真客气啊，你们俩和阿姨的感情很好吧。”
“是挺好的，我妈很热心肠。”
“是啊，”我看向窗外，又看回车内，手里的钥匙扣握紧又重新摊开，终于鼓起勇气，“今天晚上多谢你们一家的招待。”
“人多热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孟林轻描淡写，我缓缓伸出手，故作轻松地把手里的钥匙扣往上抛了抛，“这是我以前抽奖得来的钥匙扣，灌篮高手的，现在外面已经没了，给你当生日礼物吧。”
我以为，这么尴尬的开头和之后衔接完全不自然的赠送生日礼物，会给我增添额外的尴尬，然而孟林大大方方地接过，放在手心里看了看，“确实稀少了，谢谢。”
“不用谢。”
车内沉寂了片刻。
“对了，那首歌，你会唱吗？”孟林突然问我。
“哪首歌？”
“灌篮高手的主题曲。”孟林说完轻轻哼了几句，我只觉得旋律熟悉，诶诶诶了半天也没想出歌名，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绞尽脑汁，骤然灵光一闪，“我手机里还存着这首歌，我查查。”
“嗯。”
过了一会儿，我就搜到了，“《好想大声说爱你》，是叫这个名吧。”
“大概是吧。听了很多年，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中文意思是什么。”孟林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很热血的一部动漫啊。”
“我这儿能查到中文意思，我给你读读？”
“不用了。”孟林摆摆手，“不过，放出来听听吧。”
他说完，手机里就传出了熟悉的旋律，我和他看着前方掠过的斑驳光影，跟着轻声哼起歌来。
转眼到了放假的时候，孟林的妹妹上大学回来了，我早上出门买鸡蛋饼时，又随机性的多了一个熟人。
“原来我以为你就是在烧烤摊工作，没觉得你和我有什么联系，原来你就是小魏啊。”
孟莉笑眯眯的样子和她妈妈很像，我心里暗叹当时怎么就没能根据遗传相似度找出孟莉和她妈妈的关联呢？
“小伙子，你是不要葱不要香菜多加萝卜干，加一块钱米线……”鸡蛋煎饼的阿姨自言自语着，把面糊倒在平板上娴熟地摊开，孟莉看着我，“你不吃香葱和香菜？”
“不怎么喜欢。”我把手插在兜里，专注地看着阿姨摊饼，然而孟莉却没给我什么出神的机会，“那我哥生日那天，我看你吃得还挺欢的啊。”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无言，于是继续假装专注地看着摊鸡蛋煎饼的阿姨，孟莉又问，“你该不会有什么过敏反应吧，我妈做什么都爱放点香菜香葱的，可别到时候害得你过敏啊。”
“没那么夸张。就是不爱吃而已。”
“太好了，”孟莉舒了口气，我见阿姨的鸡蛋煎饼已经摊好，急急忙忙地接过，“谢谢。”又扭头对着孟莉，“我走了。”
“再见。”
回去的路上，我想通了那件事，或许之所以我没看出孟莉和房东阿姨之间的母女关系，是因为在烧烤摊上，孟莉几乎没对我笑过。对我笑的，一直只有她那个看似寡言，实则轻微话痨的亲哥而已。
回想在大排档的岁月，我发觉原来这个工作是我做过的最久的一个了。日积月累让我收获了把五花肉串和秋刀鱼烤得皮脆肥美的本事。就像游戏中打怪升级有一定几率爆装备一样，我在这里工作还爆出了孟林和孟莉两个熟人，自从知道我就是他们的房客小魏后，他们来大排档的次数更加频繁了。
刚刚入夜，大排档已经有了生意，透过缭绕的烟雾，我发现不远处只有孟莉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已经有了两瓶打开了的啤酒，儿第一瓶已经见底了。
我环顾四周确认老板不在，把烤架上的食物翻了个面，悄悄离了场走到孟莉面前，“你一个人在这儿？”
“我哥加班，等一会儿才来。”孟莉说话的速度很快，眼睛亮亮的，两颊红润，看起来很愉快，然而这恰恰是醉酒的征兆，我把啤酒提起来放到桌角，“你不能再喝了，点些菜在这里等你哥。”
孟莉点点头，“行，你不是要工作吗？去吧。”
她这么一说我才发觉我在这里花的时间有些长了，交代了几句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恰巧老板查回来，就此躲过一顿教训。
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已经凌晨，人渐渐走光了，大排档也即将打烊，孟莉她哥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老板推了推我，轻声道，“前面的那个女孩子，你认识不认识？”
“认识，我们是邻居。”
“是邻居就太好了，我们就要打烊了，她有些醉，你送她回家吧。”
“她哥在这附近工作，说好来接她的。”
“那行，你陪她在这儿坐一会儿，等她哥来，省得一个年轻姑娘在外面出事。”
我答应下了，走到孟莉对面坐了下来。
孟莉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见是我点了点头，“小魏啊。”
我心想，论理我比你大了起码三岁，我叫你小孟还差不多。
她当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看着我目光很真挚，“我有点烦心事，你能帮我解决吗？”
“我可能不太行。”我低头，查看酒瓶子，果不其然，空了。
“可是我心里太难受了，你就不能听听吗？”
“好吧，你说。”
“你知道我哥吧？孟林，你和他见过面的。”
“嗯，”我心不在焉地拿起地上的酒瓶子，摆在桌上，开始收拾起碗筷来，“我知道他，他怎么了？”
“我哥，我哥他，他不能成家立业了。”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我心里一跳，抬头看着孟莉，孟莉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妈很疼我哥，希望他能有出息，以后过上好日子。我哥也很棒，一直以来都是学校里拔尖的那几个学生之一，原本以为他自律，不早恋，直到后来，我哥一直不谈恋爱，我妈催促了很久，我哥还是装作没听到，直到有一天我哥和我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女人了……”
说完孟莉哭了起来，很伤心，“我替我妈伤心，我也替我自己伤心，我不能和我妈说，也不能让孟林为了妈妈而娶妻生子，这样实在太痛苦了……”
我心里复杂难言，动了动嘴唇，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哥心里应该有打算，你不用替他操心，读好你的书就行了。”
这句话显然是徒劳，孟莉还在哭，哭了很久很久，我的心里也跟着难受，一直到哭声减弱，直到没了声响，孟莉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睡着后的二十分钟里，孟林现身了，满眼疲惫。
“嗨。”
“嗨，”孟林和我打了招呼，轻轻推了推孟莉，孟莉一动没动，他看着我，“辛苦你了。”
我挠挠头，“也没什么。不过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有个急诊手术，给耽误了。”他揉揉眼睛，稍微扬高了声音，“孟莉，起来，回家睡。”
孟莉动了动，孟林又叫了几声才醒，三人一同上了车，她上车没多久，就又一次睡倒了。
估计是疲惫，孟林的表情难得的冷峻，双手握着方向盘，平稳驾驶着的时候给人一种信赖感。
正在我踟蹰究竟应不应该把孟莉说的话告诉她哥时，孟林说话了，“她今天喝酒了？”
“喝了两瓶。”
透过前视镜，我看见孟林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多啊，这小丫头片子。”
过了一会儿，孟林又问，“她一喝酒就说胡话，没得罪什么人吧。”
“没有，就和我聊了一会天。”
“哦，聊了什么？”
“聊了一些琐事，”我看着身边睡着的孟莉，“她也挺有心事的。”
“长大了，有心事在所难免，”孟林总结的很老道，“我这妹妹和我相反，不太藏得住心事。”
“嗯。”
“不过，她没说我什么吧？”
我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嗯，说一些。”
“说了哪些？”
“她说，阿姨从小就很疼爱你。”
孟林面部肌肉渐趋柔和，“我妈也很疼她，她不知道罢了。”
“她还说，你从小到大成绩很好，在学校是风云人物，样样拔尖。”
孟林失笑，“她真的这么说了？从小就爱和别人吹嘘，这毛病到现在都还没改。”
“还有……”我顿了顿，“她在担心你成家立业的事。”
孟林没说话了，气氛一时尴尬，我惊觉自己失口，试着打个哈哈，“做妹妹的多少会关心一下哥哥的终身大事，也无伤大雅嘛，哈哈。”
“孟莉都说了吧，我不喜欢女人这件事。”
孟林回复得太过爽快，以至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支支吾吾的，“她说，你在学生时代没有早恋，是学生的好榜样……”
“我知道她一直担心，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孟林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容易，孟莉还太小了。”
“是啊是啊，”我擦擦汗，“她毕竟年纪小。”
“你能懂我的心情吧，小魏。”孟林看着前方，“你和我一样吧。”
我心底猛地一跳，强装镇定，“什么一样？”
“都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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