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作家 十一
“这没什么可羞耻的，”孟林没看我，自顾自地说着，“生来如此，我并不因此感到害臊。”
他说的没错，这没什么值得羞耻的，但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经过一片在施工的路段，地面坑坑洼洼，孟莉朝着我倒来，伏在了我的大腿上，孟林向后看了一眼，“帮我照顾照顾她，多谢了。”
“好。”我稍微扶起孟莉，往边上坐了一些，把她的脑袋放在车垫上，抱着手臂坐在后座，很沉默。
遥遥驶来一辆车，滴滴两声，盖住了孟林的说话声，我问了一声，听到孟林语调清晰：“《好想大声说爱你》的中文歌词，我去看过了。”
“讲的什么？”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好。”
又是尴尬的寂静，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开口，一直到了公寓，我下了车，才向他道了谢，上了楼。
回家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查歌词。
跑在阳光照射的街道中/像往常一样擦肩而过/对你来说梦想不需要理由/没有束缚你双手的东西/总有一天开始受人瞩目/毫不动摇地为你疯狂……
我怔怔地看着歌词，奇妙的感觉抓住了我，就像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出心声，我和孟林对这种感情，彼此心照不宣。
那是不能和人述说的，关于喜好偏向的秘密。
说来奇怪，我的心情并不太好，但那夜坐在电脑前面才思泉涌，足足打了整整两万字，才在破晓的时候沉沉睡去，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打开手机，惊觉竟然有六个来自房东阿姨的电话，急忙回拨过去，房东阿姨接了起来，“小魏，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我刚刚才醒呢，不好意思，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没有，不过我儿子说你那儿亮了一宿的灯光，早上关了，一直没动静，怕出什么事儿了，让我打电话问问。”
“这样啊，谢谢阿姨，”我迟疑了一下，“他上班去了？”
“嗯，上班去了，既然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
“好的好的。”
毕方叙述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我适时感慨，“这孟林要是不喜欢小魏，我就吞粪自尽！”
“我也觉得，”毕方深感同意地点点头，“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这么快？”
“是快了一点，”毕方看样子像是在思索，“人类相爱都这么快吗？”
两只神兽莫名陷入了毫无道理的沉思中，须臾，我慢悠悠地：“人类这样算慢的吧？”
毕方扭头看着我，“好像是的。”
“神兽喜欢上神兽好像更快。”
“没错没错。”
我们俩都陷入诡异的心虚中，一时气氛怪怪的。
“你和九婴……”
“你对白泽……”
沉默之后的同时开口更是将尴尬推上了巅峰，我摆摆手，“当我没说。”
“也当我没说吧。”
月明，疏星点点悬于夜空，空气里拂过夜色温柔，贴着地面缓缓前行。
右耳里萦绕着女声的低吟浅唱，我迷迷蒙蒙几乎就要睡去，猛地响起一阵脚步声，听着节奏应该是焦躁的，我睁开眼睛，只隐约看见个清瘦的身形。
毕方摘下耳机，“崖子来了。”
崖子真的来了，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已经站在我的跟前，看起来怒气冲冲，“舒梦春，佟思海来找过你了？”
“嗯。”我摘下耳机，“怎么。”
“她和你说快点拒绝我？”
“我不是早就拒绝过你了嘛。”
崖子的反应很微妙，哑然站在对面，不发一言。
我重新戴上了耳机，闭上眼睛，可以感觉到崖子一直没走，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跟前看着。我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又很快平复下来。
就这样让崖子离开吧。
崖子真的走了，听到脚步声远去的时候，我在想，我真的是个王八蛋，让崖子看错了对象，耽误了三年。
麦克和高中生八夏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王冬冬看起来似乎不开心，然而在我眼里她每天都不开心。
又是一个周末，八夏往门口一坐，和我们两个聊起天来。
“舒姐姐，最近生意怎么样？”
“生意嘛。就那样，你呢，最近成绩还行吧。”
八夏抿着唇，垂眸低叹，“可能真的不是读书的材料吧。”
“别太妄自菲薄，你看毕方，这么蠢的脑袋瓜子也能考上大学，你可比她要聪明多了。”
毕方说：“是啊是啊，你看舒梦春，文盲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现在开个餐馆也照样红红火火。”
我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识字，只是不太会写罢了。”
“不会写字不就是文盲嘛。”
八夏看我和毕方你一言我一语，显然憋不住笑了，“你们感情真不错。”
“话说回来，你和麦克是怎么回事？”
“麦克叔叔？”八夏歪着头，一手搭上自己的头发，无意识地卷弄着，“我和他……”
毕方早我一步做出了坚决不信的神情，她往前靠了靠，“说真的，麦克对你什么想法，你应该很清楚吧。”
八夏点点头，困惑地看着我和毕方，“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就是关心关心你，”毕方没皮没脸的，“毕竟你长得漂亮，身材又棒，脾气又是一顶一的，要是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骗了，就可惜了了。”
八夏若有所思，“你们说麦克叔叔是坏人？”
“话到不是这么说，”毕方说到关键处打了个转儿，“是不是好人还得你自己相处着才知道，只是事先别让人占了便宜，这样对你自己也不好。你说是吧？”
八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毕方见她听进去了大半，像是觉得自己有道理似的，八卦女王的灵魂彻底觉醒了，“你和麦克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八夏没说话，毕方眼里亮晶晶的，在嘴边点颗痣，活脱脱就是一个多事的媒婆，“牵过手没有？”
八夏点头，毕方又问，“拥抱过没有？”
八夏又点头，毕方激动地向前一扑，“亲过小嘴？”
八夏摇摇头，“你别问了。”
问到这里，我就是那坐收渔利的老翁，八夏哪怕之后有怨气也是落在毕方这只多嘴的鸟儿头上，怨不得我这个管不住员工嘴的柔弱老板。
只是，麦克这速度也太慢了吧？
日子没了谁都是照样过，估摸着毕方半夜三更看春宫图集污了眼睛，这几天眼睛红肿得厉害，不能再参与外卖工作。我不得已，只得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到我的故交重明那里治治病，都是鸟可能说起话来更投机也说不定。
那天带着孟林来飘向厨房之后，小魏隔了三个星期才再次到店里，这一次的气色远不如之前了，一副我和他击个掌就能把他撂倒的模样，“老板娘，青菜面一碗。”
“好。”
他慢慢地吃着，每一口看起来都用尽全力，我在一旁看得心里发怵，这年轻人究竟是怎么了？
他看起来很饿，但没几口就停下了，擦了擦嘴要走，被我叫住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他摇摇头，我不放心，“你进来，我们聊聊。”
他沉默地走进来，在我的指示下坐在凳子上，“聊什么？”
“孟林，这次怎么没来？”
“他太忙了。”小魏像是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毕竟是个医生。”
我动了动嘴唇，想了老半天，“你爸妈还在吧。”
“他们在家。”
“我看你最近好像有些困难，先回家过几天吧。”
“我不能回家。”
“为什么？”
“他们不愿意承认有我这个儿子，”小魏苦笑，“我叫他们丢尽了脸面。”
“你……你说说吧。”
我和孟林在一起的事情，孟莉和房东阿姨都不知道。
过了一个月，我辞退了大排档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在房间里打字，网上有一份工作，只是工资低得可怜，勉强能够维持生计，我做了。
孟林隔三差五地会从大排档带吃的回来，一边和我吃夜宵，一边和我讨论小说剧情。我们的相处模式很简单，聊天，关怀，睡个觉，吃个饭。
别的情侣做的事情，我们也做，没什么不同。
我们在一起整整一年，说起来挺难为情，但孟林是我的初恋，我想我也是他的初恋。
作为一个具有潜在话痨倾向的理科生，他这样生活规律，作息正常的人不太容易找着对象，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爸妈找到了我的公寓，劝我回去找份稳定的工作，恰好孟林推门而入，手里提着水果和饭菜，淡定地朝着爸妈打了招呼。
本来事情发展一切平稳，但爸妈问“你是他的同事吗”的时候，孟林回复地理直气壮。
“我是他的对象。”
沉寂几秒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巴掌和怒吼。
就此，原本就不愿意接济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的爸妈，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了。我有我的骨气，再也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我是对的，我没有昧着良心做过什么错事。
几个星期里，孟林每天傍晚下了班就在我的房间里，陪着我通宵，或打字，或失眠，他都在房间里默默地陪着，低头玩手机，闲暇时给我倒上一杯热水。
但事情很快就崩坏了，可能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丧失了希望。
房东阿姨有一天神神秘秘地打电话叫我下楼，给我看了一个女人的照片，兴奋且神秘地告诉我，这是她即将介绍给孟林的对象。
她一说完，我的心就陡然一沉，一种难堪在喉头作祟，看着房东阿姨那张期待的脸，我完全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来。
“是嘛，挺好的。”
“小魏啊，你是个好孩子，有对象了没有，阿姨给你介绍介绍？”
“不了，不了，谢谢阿姨。”
“孟林这孩子孝顺懂事，什么都好，就是一直没个对象。他老爸身体不好，想个孙子想很久了。你和孟林关系不错，你帮忙劝劝他，年纪不小了，别心太宽了。”
当晚，我告诉了孟林房东阿姨的计划。
孟林不以为意，“没事的，过段时间她就会弄出个计划，别放在心上就好了。”
我犹豫着靠近，“其实，你去见见那个女人，也没什么。”
孟林继续低头玩手机，装作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只是表情有些难看，我也难堪，强压住不爽接着道，“阿姨也是为你好，你去见见，也是孝顺。”
“假如我就此不回来呢，”孟林抬头看着我，眼神很深，“你有把握吗？”
他的表情刺激着我，一种逆反心理涌动着，我几乎不经过思考，“孟林，我不过是劝劝你，我不是缺你不可！”
孟林没说话，轻轻站起来，轻轻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他轻轻地说，“你需要仔细想想你说了什么。”
孟林回来了，他真的去见了那个女人。
房东阿姨隔几天就会和我汇报具体的情况，其实我不太想听，然而总是熬不过房东阿姨热情地纠缠，半推半就听完孟林这段时间的变化。
他和那个女人出去见过面，吃了饭，看了电影，看了音乐剧，吃了大排档……
这些孟林都不会告诉我，我也从来不问，彼此感情渐渐走向了不痛不痒的位置。
孟林走了。
“小魏啊，你知道吧，孟林对那个女孩子挺上心的呀，说是人品好，也孝顺，再相处一段时间，能订个婚也说不定。”
“……是嘛，恭喜啊。”
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存活着，不知道饿，不知道渴，除了发呆就是睡觉，真的发觉生命受到威胁，就会外出觅食，和僵尸没有什么差别。
孟林和我的最后一次会面，就是在去往飘香厨房的路上。他的精神气质都很好，我也勉强装出一副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样子，只是连最后一顿饭都没吃完，他就离开了。
第一次我的眼泪那么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在一个餐馆里，嘴里还塞着青菜，身后行人来来往往，面前剩着孤零零的菜盘子，和我一样，被剩在那里，很孤单。
就此结束生命，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吧。
小魏说完的时候，我霍地站起身来，“小魏啊，其实……其实有句话我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说了。其实……”
“其实？”
“其实，你是一只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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