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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我日后要嫁的人◎

        灯火昏暗,人声嘈杂。

        商船被撞的一瞬间,搁置在小几上的罩灯咣当掉在地上,房内俱黑,姜宝忆脑袋磕到床角,爬起来时,整个人还处于惺忪茫然之中。

        尖锐的叫喊声刺进耳膜,她愣了下,慌忙去摸地上的灯盏,边摸边小声急喊:“大姐姐,快起来,水匪来了!”

        可她喊了半晌,对面床榻一直没有回应,待重新点亮烛火,才发现榻上的被子掀开,姜瑶人却不在。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吓得姜宝忆猛一哆嗦,提灯的手抖动着往前探去,走廊中不断有人往甲板疯跑,哒哒的脚步声又乱又杂,抱孩子的仆妇摔在地上,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人踩着过去,孩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有人扶起他们,很快相携往外逃命。

        本该在房内睡觉的姜瑶,此时正依偎在苏氏怀里,两人被吵闹声惊起后,匆匆穿好衣裳,将房门死死插紧。

        姜瑶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就往外走:“我还没给宝忆锁门,她睡得死,万一听不到,叫水匪进去。”

        苏氏一把拽住她,惊恐万分地将人扯回榻上,外头刀剑砍人的声音尤其可怕,扑通扑通坠水的尸体溅上来的水花带着血腥气,唰的拍到楹窗上,勾画出诡异狰狞的影子。

        “别去,别出门。”苏氏上下牙打碰,手指死死捏着姜瑶的手,“她不会有事。”

        像是自我安慰。

        姜瑶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氏,听见外面的砍杀声越来越近,忍不住愈发着急:“我就去给她锁上门,母亲,我肯定很快!”

        “不行!”

        苏氏歇斯底里吼了一声,吼完浑身虚脱般,跌坐在榻上,“你若是出事,叫我怎么活,那都是些没人性的水匪,男人还好,顶天挨一刀,你呢,你是姑娘家,万一叫他们抓到,你以为你还能保得住清白?”

        “那宝忆呢?”

        姜瑶浑身冷汗,脚尖微微往内撤了一步,眼睛盯在门上,“她出事,母亲怎么跟父亲交代,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姑姑?”

        苏氏沉默不语,攥着姜瑶的手半分都不肯松。

        隔壁房内黢黑,姜宝忆灭了灯,摸到小几上放着的白瓷盏,抱在怀里后,战战兢兢躲到门后的方凳上。

        门上被人砍了一刀,嗡的一声鸣响后,紧接着传来疯狂的踹门声。

        “狗娘养的,给老子开门!”咣咣两声刀背砸门,外头人骂骂咧咧抬脚又踹,“再不开门老子一刀砍了你!”

        外面有人经过,嬉笑着说道:“三哥,这次咱们发了,整条船搜罗出来不少绫罗绸缎,珍宝首饰,还有几箱子山珍。”

        “前头老七抓到个美人,眼下就在舱内快活,没准这屋里也藏着一个,三哥你可得抓紧,别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一样!老大和兄弟几个收拾东西呢,我先过去看看。”

        说罢,两人互相吐了几句下/流话。

        姜宝忆小脸煞白,抱瓷盏的手不断发抖,她哪里听过这些腌臜话,尤其最后两人粗着嗓子说的那句“快活”,让她头皮发麻,心下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扭头看了眼楹窗,正要过去,门被一脚踹开!

        黑暗中,她看见一个满脸胡渣的彪形大汉进来,提着刀就往床边走。

        姜宝忆咬咬牙,屏住呼吸举起白瓷煲盏,瞄准他的后脑勺用力砸下。

        白瓷碎了一地。

        彪形壮汉反手摸摸脑袋,脚步虚晃,随后慢慢转过身来,啐道:“还真是个俊俏的小娘子...”

        眼看就要打横去抗姜宝忆,谁知还没走两步,人就直直往后跌倒。

        门外来回有人跑过,惨叫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与眼前昏厥过去的壮汉一同刺激着宝忆的神经,她想往外跑,可看见两头银光不断闪现,噌噌划破皮肉的声音渗人,她退回屋里,两个手握砍刀的男人跟着逼近,先是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人,另一个踢了脚,骂骂咧咧道:“老三你真是个不争气的!”

        姜宝忆退缩到窗边,踩着矮塌推开楹窗,声音带着哭腔:“别过来!”

        那人啐了口唾沫,提着刀就往前走。

        就在他快要靠近的一刹,宝忆骤然爬上楹窗,咬咬牙,纵身就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窜出一个抱着长棍的人,目睹了宝忆坠水后,又惊又怒二话不说拎起棍子就去打那两个水匪。

        姜瑶恨自己出来晚了,看见宝忆衣裳没入水中时,悔的肠子都青了,那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宝忆,不管何时都敬她爱她的妹妹,如果她出来早些,或许宝忆不会有事。

        她胡乱拎着棍子打,两个水匪看热闹似的哈哈大笑。

        苏氏跟着出来,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挡在姜瑶面前,“瑶儿,往甲板跑,快逃!”

        其中一个水匪立时横起刀来,三两下砍断姜瑶手里的棍子,伸手就抓住姜瑶的后领,拎起来打量模样,嘴里啧啧:“小娘子长得可真是勾人,让老子好好心疼心疼,跑什么。”

        说罢就拎着人往屋里去,苏氏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大腿,拼了命的厮打。

        另外那人拔刀猛地朝苏氏砍去,刀光火影间,有人飞快的提剑往下一顶,将那人的砍刀震得嗡嗡作响。

        姜瑶抹着泪,迷糊间砍刀长身玉立的男子英武万分,与不断赶来的水匪打做一团,她被丢在地上,被叫老大的那个水匪加入混战。

        空间本就狭窄,不断被击倒的水匪挣扎着爬起来,有人发现了姜瑶,摸着刀劈头盖脸砍,姜瑶被打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那男子来不及出刀,飞身将姜瑶挡在身前,砍刀落在他后脊,听到粗重的闷哼一声。

        姜瑶脸惨白:“你流血了。”

        来人正是景子墨,闻言顾不得与她回应,将人推进房里,只身一人对抗水匪。

        周启拔出长剑,从甲板与数十个水匪苦战半个时辰后,终于气息急促的赶往船内,见景子墨几乎力竭,忙抽剑横扫过围攻的水匪,血点子飞溅而出,喷了一墙。

        余光瞥见姜瑶伏在地上,却没看见宝忆的身影,周启心里慌乱,低喊道:“宝忆去哪了?!”

        姜瑶回过神,指着楹窗哭道:“宝忆她..跳船了。”

        周启只觉一口血涌到喉间,满脑子只剩“宝忆跳船了”,手下力道发狠,片刻后还在厮杀的水匪悉数倒地,原本嘈杂的船舱登时静谧下来。

        有人重新点了灯,互相安抚。

        而周启走到窗前,翻身一跃,跳进漆黑冰冷的江中。

        天还下雪,江面上是冷入骨髓的冰,凉的叫人直打哆嗦。

        周启潜进去摸索了许久,没有寻到宝忆,他根本没法思考,只是凭着本能不断搜寻,摩挲,脑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要找到宝忆。

        她还小,定然怕极了。

        姜宝忆跳下水后,兴许是运气好,飘到眼前一块浮木,她扒着浮木顺势往下游荡,虽然牙齿不断打哆嗦,头发也都结成冰碴,可她觉得自己命太好了。

        飘了会儿,看见远处有个黑漆漆的人影,时不时从水底浮上水面,似乎在喊她的名字。

        她蜷缩着冻僵的手指,战栗着回应:“大哥哥,是你吗?”

        微弱的声音,周启却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停了滑行的动作,试探着朝下流开口:“宝忆?”

        听见熟悉的声音,姜宝忆禁不住眼眶一酸,扒着浮木蹬踢双脚,想要靠近周启,方才的恐惧害怕瞬间有了倚仗一般,她吸着鼻子,用力凫水,在看清对面来人的时候,犹如荫蔽了数日的天空骤然出现万丈光芒,饶是仍浸泡在冰水里,却一点都不怕了。

        两人在下游的渡口与姜瑶和苏氏相遇。

        景子墨后背砍伤,如今就趴在床上昏迷不醒,请来的大夫开了伤药,又吩咐姜瑶如何服用后,便匆忙去照看别的病人。

        姜宝忆换了身干净的棉衣,头发散在脑后,看见姜瑶时,两人抱着安慰许久,姜瑶见她无恙,不安的心这才放下来,要知道,若宝忆今夜失了清白或是命丧江里,她这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

        她掐了把宝忆的小脸,笑道:“好了,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苏州的人接了信,翌日就派人派车过来迎接苏氏,几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管家搀着苏氏往外走。

        因景子墨是为姜瑶受的伤,何况客栈里没什么好大夫,便将人一并带上,直接去了苏州苏老大人家里。

        早年间,苏老大人在青州任职,在任期间功绩颇得圣上赞誉,后调任到苏州,因为勤勉爱民,在百姓之间口碑甚好。

        苏氏带姜瑶和姜宝忆去前厅见过了苏老大人,周启则陪着景子墨,由管家送到客房休憩,又着人请来大夫重新看诊,开了几味上好的金疮药。

        景子墨趴在床上,扭头冲周启道:“大人,昨夜可有个小姑娘哭的花猫一样。”

        周启坐下,抬头睨他一样,不吭声。

        景子墨使了个眼色:“若没有这伤,咱也住不到苏家,大人,我这儿得算工伤吧。”

        “五姑娘就是年纪小了点,她....”

        “你究竟想说什么。”周启朝他瞥去,端着身量冷冷淡淡。

        景子墨叠着手压在下颌下,嘿嘿一笑:“我说什么,大人岂会不知?我是说,大人一点都不老,只是五姑娘年纪小了些。”

        喝茶的周启呛了下,面不改色的放下茶盏,昨夜把宝忆带到客栈时,她浑身上下透湿,偏还下着雪,小姑娘冻得小脸惨白,还瑟瑟缩缩跟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吭,他瞧过,那嘴唇都咬的发紫,水淋淋的怪可怜。

        为恐路上风寒入体,他特意骑马飞快,护在身前的人跟冰坨子一样,下马后他就让客栈备了热水,又要了件干净的棉衣,听见屋里水流潺潺,才觉得自己那颗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直到这一刻,才平复下来。

        周启不信天,可昨夜他跳进江里搜寻宝忆时,却只能将赌注压到神明之上,乞求上天庇佑宝忆,让小姑娘化险为夷。

        他合上眼,听见景子墨轻笑。

        “大人,属下多句嘴,我瞧着大人一腔热忱,巴不得把命都掏出来给她,可五姑娘仿佛还没开窍,孩子心性,你这么拖着,可不成。”

        周启拧眉,曲指在案上轻轻扣动,似将景子墨的话听到心里,可仍旧不开口回应,只是扫了眼龇牙的人,示意他继续说。

        “大人,你得让她知道,你是个男人。”

        周启眉心蹙的更紧,反问道:“是我哪里让你产生错觉了?”

        景子墨连忙解释:“不是大人理解的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得让她知道,大人是个男人,而不是哥哥。”

        周启也不想当什么哥哥,可宝忆仿佛只拿他当哥哥,整日钻营如何结拜,稍有点忘形就急巴巴拉关系,从未想过旁的什么。

        他倒是想让她开窍,哪里有景子墨想的那般容易。

        “以你的经验,是当如何处置?”

        景子墨道:“大人算是问对人了。

        要想让她觉得你是男人,首先就避免去做哥哥该做的事,转成男人该做的事。”

        “有区别?”周启不解。

        景子墨一时间举不出例子,忽然听见廊下有脚步声,周启瞥他一眼,低声命令:“趴好闭上眼睛。”

        姜瑶和姜宝忆相携进门。

        昨晚熬了姜茶,又泡了热水,今日两人气色都恢复过来,尤其是姜瑶,换了身明丽的大红锦衣,上面绣着团牡丹纹银线,层层堆叠的裙摆荡开涟漪,外面又罩了件兔毛氅衣,绯红如火,小脸也红扑扑的。

        姜家的箱笼都浸了水,衣裳也都不能穿了,宝忆不知穿着谁的秋香色对襟棉袄,大小倒是合适,只是她纤瘦,衣裳腰间空荡荡的,手腕处短了,露出小截莹白的腕子。

        她今日梳的是双丫髻,只带着一对桃花珠花,领口的兔毛柔软细腻,脸色也不像昨夜那样白里透着乌青,此时犹如春日枝头抱团开的小花,粉粉嫩嫩。

        周启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正巧就与宝忆撞上。

        小姑娘糯糯弯起眉眼,叫了声:“大哥哥。”

        周启一梗。

        床上人忍着没笑出声来。

        “嗯。”不咸不淡的一声冷哼,周启背过身,瞪了眼憋笑的景子墨。

        姜瑶倒没跟往常那般热情,看见周启时微红了脸,款款福身做礼,接着就走到床前,入目就被那大片血迹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俯下身,把景子墨额头上放的帕子拿走,又去亲手洗了遍,重新搭在他额头。

        景子墨一动不动,呼吸平缓而有规律。

        到底是为救她受的伤,姜瑶坐在玫瑰椅上,看了眼喝去半碗的药汁,忍不住问:“郎君,世子他一直没醒吗?”

        周启道:“中途醒了小会儿,还是神志不清。”

        昨晚高热,可景子墨向来体质好,半夜就退了热,起来用了两碗米粥,这会儿那点伤早就没有影响。

        “都怪我。”姜瑶抹泪。

        周启咳了声,转头看向跟着忧心的姜宝忆,她也在盯着景子墨,眼巴巴等人醒似的。

        在周家书堂时,景子墨常去弟弟送吃食,偶尔碰到其他学生,也就一块儿给了,暖阁离著书堂进,有时碰见宝忆出来溜达,景子墨还常常能跟她聊几句,久而久之,也就把她和书堂那几个孩子看的一般,有什么吃的玩的也给她捎带一份。

        此间情谊,宝忆都记在心里。

        素日里景子墨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长胳膊长腿走路带风,何曾像眼下这般脆弱,嘴唇都没一点血色。

        “大姐姐,世子好像眼珠动了下。”宝忆惊讶地往前探头。

        姜瑶没看清,遂弯腰也去看,冷不防,衣袖被景子墨忽然抬起的胳膊压在身下,接着就被他胡乱抓着衣角。

        姜瑶以为景子墨醒了,柔声叫道:“世子,世子?”

        可景子墨低声喃喃,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人还在昏着。

        姜瑶被他攥住了衣裳,两人挨得几乎面对面。

        姜宝忆急了,这个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曾经做的可怕噩梦。

        梦里周启瞎了眼,大姐姐应下的婚事,不就是跟景世子的吗?然后呢,周启由爱生恨,带人灭了姜家满门。

        哀嚎声,血腥气登时扑到宝忆面前,她颤了下,没来得及解释就去掰景子墨的手指,男人的手长且坚硬,宝忆咬着牙,一根根的想要分离他和姜瑶,可根本就掰不动。

        景子墨的手指跟长在姜瑶身上一样,姜宝忆急的出了一身汗。

        姜瑶纳闷,扭头小声道:“宝忆,你干嘛呢?”

        “大姐姐,我想去趟成衣铺子买衣裳,你陪我一块儿吧。”

        姜瑶瞥到她的袖口,为难地回头看一眼景子墨:“可景世子是为我受的伤,他还没醒,我总不能硬生生扯开他的手,你暂且忍忍,等他醒来再说。”

        “不行,大姐姐,你不能在这儿多待。”

        姜宝忆的汗从额头滚落,两只手掰着景子墨的虎口用劲,就在她想用蛮力的时候,有只手握住她的胳膊,轻轻一带,将人从床前拉到堂中。

        周启面色不悦,眼睛扫向她没来得及收势的手。

        “你是要杀了他吗?”

        言辞肃冷,不容分辩。

        姜宝忆吓得往后一躲,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想让大姐姐陪我去买衣裳,我没有想杀他。”

        周启审问犯人时,用的就是这种骇人的眼神和语气。

        方才他不悦,是因看到宝忆的手贴上景子墨的手,不设男女之防,莫名就动怒了。

        说完其实自己懊恼,尤其是看着宝忆一副怕他怕到巴不得退避三舍的样子,可此时又不能收回斥责,只好稍稍放缓了语气道:“我也没有想斥责你的意思。”

        床上那位: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宝忆摸到小案,看见里头有把剪子,心中一喜,拿出来与姜瑶道:“有法子了。”

        只消把两人的衣裳剪开,就能带走姜瑶。

        可人还没过去,周启就悠悠开口:“你可知景世子那一身越罗绸衣花销几许?”

        姜宝忆拍拍荷包,笃定道:“我有银子。”

        周启掂量了下荷包里的银子,总计不会超过十两,遂信口道:“那身衣裳且不说做工,面料就得有三十两。”

        果然,姜宝忆握剪子的手迟疑了下。

        姜瑶劝道:“郎君也没衣裳,你不如跟郎君一起去趟成衣铺子,顺道给景世子也买两套换洗的,去找母亲要银子,便说我开口要的。”

        “快去吧,别杵在那发愣了。”

        姜瑶试了试景子墨的额头,回身催促:“我没事,过会儿云绿就来了。”

        雪过后,屋檐上积压着浓烈的白,甫一从屋里出来,有些刺眼。

        风一吹,姜宝忆冷的打了个哆嗦。

        前面人停住脚步,转身等她走近,周启身形高大,走时刻意挡着游窜的冷风,将人护在内侧,为了能让她跟上自己,周启脚步放的很慢。

        姜宝忆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捏着衣角不敢抬头看他。

        仿佛在京城暖阁时的亲密荡然无存,两人如今就是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周启愈发懊恼自己的坏脾气,数次想开口解释,又生生堵在喉咙,一直到上了马车,小姑娘乖乖爬到最里面,与他离得远远,那股子窝火就像从胸口肆意往四肢乱窜,找不到出口,却又火热燥人。

        “喝口热茶。”周启把薄瓷小盏递到她面前,姜宝忆低头接过,捧着慢悠悠喝完,然后把小盏放回桌案,扭过头,佯装不在意的去看时而掀开的帘子。

        周启往里挪了下,姜宝忆就像受惊般,瞪圆了眼睛默默跟着挪了下。

        “宝忆,方才我不该那般指责你,是我不好。”

        “大哥哥,也是我太情急,不怪你。”

        姜宝忆不能把自己所想直白告诉他,又怕周启憎恨姜瑶,皱巴着脸摇头道:“大姐姐不是不走,是被攥住衣裳才走不了的。”

        “我知道。”

        周启语气温和,“明日吴家和郑家的比赛设在东市,从苏家过去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我带你过去可好?”

        “谢谢。”

        两人去成衣铺子,姜宝忆身量纤纤,很是容易买到好看时兴的衣裳,换衣出来时,周启已经让人打包了七八件,都是面料名贵,做工精细的,还有两套狐裘氅衣,虽不是最好的皮子,可通体润滑,也是没有杂色的。

        姜宝忆摸摸荷包,从没想过出门会如此阔绰,舅母给的银子不够,偏周启已经叫人将衣裳送上马车,她悄悄拉了拉周启的衣角,喃喃道:“大哥哥,能退吗?”

        周启反手将她托腰送上车去,笑:“用不着你的银子。”

        顺道又去了首饰铺子,起初还问宝忆,后来见她总能变着法挑瑕疵,索性径直选了自己满意的,又叫掌柜的一并包好,林林总总十几件首饰,从珠钗到耳铛,可谓满载而归。

        车上,姜宝忆为难的看着满车新衣首饰,小声道:“大哥哥,统共花了多少银子。”

        她是有些私房钱,可用来买这些东西还是不舍得的。

        周启挑起眉来,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禁笑道:“总之你不用管,只穿戴就好。”

        “不行,我还你钱吧。”她从荷包往外掏银票,掏出来后放在周启面前的桌上,“只有这些了。”

        周启倒没想到她会带银票过来,愣了下,又把银票推回去,浅声说道:“我不缺这点银子,收好。”

        见她不动,周启扯过荷包二话不说把银票塞了回去。

        细长的手指筋骨分明,抬眼,望见白皙如玉的小脸,微微咬红的唇,心间一动,忙往后坐直身子。

        胸口咚咚咚跳得很是放肆。

        苏氏见到那一车衣裳和首饰,自然吃了一惊,可她到底见过世面,表面上什么都没问,心里头明镜似的。

        姜瑶则不同,她出门看见丫鬟捧着首饰衣裳,问了句,知道是周启买的,不禁柳眉倒竖,别有一番滋味的看向姜宝忆。

        守着景子墨半天,人总算醒了,与她说笑了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姜宝忆走在周启旁边,见姜瑶没搭理她,转头似乎去了房间,云绿和秀珠跟在后面小跑才能撵上。

        苏氏打圆场:“启哥儿真是叫我见识了大家风范,我带两个丫头出门,何曾有这派场?是我们宝忆有福气,遇到周夫人这么好的长辈,又有启哥儿和临哥儿通情达理当妹妹一样待她,宝忆,快谢谢你大哥哥。”

        说着,拉宝忆过去,冲着周启福了福身。

        “谢谢大哥哥。”

        周启不喜听到哥哥二字,此时也不好发作,默认后就与他们一同去往膳厅。

        苏老大人饭后与他闲聊朝中事宜,言谈间惊叹年轻的周启竟有老道犀利的看法,当即对他生出几分赞赏,老人不知时辰,仿佛遇到知己般,与周启下了几盘棋,愈发精神旺盛。

        若非老夫人开口,怕要拉着周启下到天亮,临睡前还嘱咐,道明日夜里再战。

        周启拜别苏老大人,回房途中,遇到特意守在院门口梅树下的姜瑶。

        零星的雨点轻轻洒落,积雪未化,周遭的空气都像是夹着冰渣。

        他站定,温声道:“姜姑娘。”

        很是客气却又生分的称呼。

        姜瑶带着帷帽从树下走出,一直走到周启面前。

        周启实在是她见过最俊朗的男子,即便在夜里,此时此刻他的眉眼都泛着星光,挺拔的鼻梁,浓墨画出的男人,举手投足间令人心向神往。

        她微微仰头,姣好的面容悉数呈现在周启注视中。

        “郎君,我等你许久。”

        冷寒的空气里沁出淡淡香味,是来自姜瑶身上,她出门前特意熏过,手里捧着暖炉,便将那股芬芳不绝如缕的传出。

        有些话,必须得在今夜问出口。

        她曾考虑过如此做是否矜持,可瞧着周启始终淡然的表情,她始终有股捉不住的恍惚,她听过文人墨客嘴里的自己,与周启如何般配,也知道他是京中贵女争相追逐的高门子弟。

        且不说旁人,但是刘相幼女刘清秋,就毫不掩饰对周启的喜欢。

        可那又如何,刘清秋根本入不了周启的眼。

        姜瑶沉了沉心思,抬起明媚的小脸问道:“郎君,若我所问冒昧,你可不必答我。”

        周启默许。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眸子如寒潭般湛凉清澈。

        “郎君可听过坊中关于我们二人的传言。”

        “听过。”

        “那,郎君心里是怎么想的?”

        “姜姑娘也说,那是传言,传言自然是不当真的。”末了,又补一句:“从未对我产生过一丝困扰。”

        是以,是毫不在意的意思。

        姜瑶眼神黯淡,却不灰心,上前一步问道:“郎君觉得我美吗?”

        周启如禀公事:“姜姑娘相貌出众,极美。”

        “郎君喜欢吗?”

        “姜姑娘之美于我,如头顶梅花之于空气,满江锦鲤之于游客,粘牙果子之于孩童,虽美却可有可无。”

        “郎君何意?”姜瑶端不住温婉,面红耳赤地靠近逼问。

        周启答:“我不喜欢。”

        苏州的屋里未燃地龙,空气里湿哒哒透着一股阴寒。

        姜瑶坐在圆桌前,手指抠着掌心,仍沉浸在周启那句“不喜欢”里,好生丢人。

        她望着烛火,心中涌起万千失落,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失落盖过该有的伤心,让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丢失自尊的沮丧和懊恼之中。

        从前被人谈论与周启的登对,那时如何得意,现下就如何羞愧。

        却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推门,路过姜宝忆的房间,屋内只燃着淡淡的一盏仙鹤铜鎏灯。

        叩门,出来的是翠喜,看见她时低声福身道:“大小姐,姑娘睡了一会儿了。”

        姜瑶心里窝囊,眼见着姜宝忆跟没事人一样,睡得正酣,也不知怎的,没控制住,挑开毡帘贴着翠喜进了门。

        垂落的帘帐后,有低缓绵密的呼吸声。

        她右手勾起薄纱,姜宝忆半张小脸陷进枕间,乌黑的发缠着颈项铺满枕面,脸颊压着掌心,衾被盖在腋窝下,弯曲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翠喜紧张的站在一旁,不知该不该叫醒姑娘。

        姜瑶的脸色委实难看,阴沉沉的盯着熟睡的小人,忽然拉过圆凳,在床前坐下。

        饶是如此动静,床上那人依旧呼呼大睡。

        姜瑶咳了声。

        低头,瞥见姜宝忆的长睫微眨,睁开眼迷茫的看了少顷,软软道:“大姐姐,我这是在做梦吗?”

        绵软地跟小猫小狗一样。

        她从衾被中伸出手,慵懒的搭在姜瑶手背,然后拉进温暖的被窝里。

        “你手好凉,上来我给你暖暖。”

        睡意朦胧,她眼皮很沉,嘟囔着又打了个哈欠。

        姜瑶抽出手来,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宝忆,你会不会同我抢东西。”

        “不会。”

        从小到大都没抢过,且姜宝忆的好多东西都是姜瑶送去碧蘅院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寝衣内的诃子细带露出来,姜瑶顺势看去,发现她该长的地方全都悄悄饱满,细腰柔软,胸脯也如雪如蜜。

        就连那张小脸,也出落的愈发娇嫩,乖巧中带着生动,可爱不失明艳,别说是男子,便是她瞧了,也会生出怜惜之意。

        姜瑶喉咙微动,不动声色道:“那你会不会跟我抢男人。”

        一句话,姜宝忆醒了。

        她摇头,皱着眉心使劲摇头:“你跟大哥哥——”

        又改了称呼“你跟他闹别扭了?”

        “快答我会不会!”

        姜宝忆重重叹了口气,跪立起来拉着姜瑶的手,靠在她身上小声道:“不会。”

        姜瑶面色仍锁着。

        她很生气,尤其是在宝忆根本不上心不当回事的时候,她就显得愈发小气,她气这种控制不了的局面。

        明明她是天之娇女,生来锦衣玉食,父亲母亲都疼爱有加,明明她占尽了先机,可对上一个无欲无求的小丫头,竟激的她无论如何都拿不出可攀比的东西。

        无力感,深深让她觉得不安全。

        “大姐姐,我日后要嫁的人,母亲早就为我安排好了。”

        “不会是他。”

        清早,曦光从楹窗打进房中,薄薄的一层浅色洇在账上。

        姜宝忆已经用了早膳,在妆奁前梳头,翠喜依她吩咐简单绾了个髻,只簪上一枚玉簪,看起来清爽利索,衣裳选的是对襟长裙,用月白绸带束腰,外罩一件银灰色披风。

        随后去跟舅母说了声,周启陪同出了苏家。

        两人没有乘马车,因出门前说的是随意逛逛,故而绕出青阶巷后,这才踏上周启备好的马车,一路赶往赛场。

        赛场选的是梨园,吴家产业。

        郑家人早早到了,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次在长条花梨木案前坐下,中间是位中年男人,宽额留须,身形厚重,两边是年轻男子,俯身与中年人低语,随后三人齐齐看向月门处。

        吴家人登场,梨园中霎时热闹起来。

        姜宝忆和周启如今就在二楼高台的包厢,居高临下能将双方局势看的清清楚楚。

        宝忆带着帷帽,倚栏而立,听评判说完规则,知晓今日统共比试三场。

        既是商贾之赛,比的无非是生意经。

        第一场比的是茶道,今岁雨水少,明前茶少,雨前茶更少。

        而吴家与郑家都有茶业,曾几何时,郑文曜手底下的茶业占整个江南的七成,如今吴家上位,十几年里笼络各路,将之前郑家的茶商收揽为几用,江南五成茶业与之相关。

        郑家二房三房也是做生意的,当年没有波及两房,可口碑受到影响,且先帝下令,命他们迁出江南,十年不得折返。期限已到,两房前几年搬回来,慢慢生意也有了回春之色。

        兴许是郑家人骨血里的要强,两房偏要重新拿回属于郑文曜的东西,偏偏要与吴家来争。

        双方口才皆好,尤其是郑家二房长子郑家冬,不多时便以伶牙俐齿头脑清晰抢占先机,辩的对方接连磕巴,自然胜的显而易见。

        姜宝忆头一遭见识,愈发对其敬佩。

        周启看到真切,道一声“好厉害的口才。”扭头,看宝忆小脸通红,双手悄悄做鼓掌姿势,不由跟着弯起唇来。

        “你二叔有一儿一女,这位口才好的是你大哥哥郑家冬,还有一个姐姐叫郑樱。你三叔家有两个儿子,郑家和和郑家瑞,他们在城中祖宅住,你父亲的旧宅仍旧荒着。”

        姜宝忆“嗯”了声,目光没有从场中移开,只小声又道了句“谢谢。”

        周启伸手,给她拢了拢披风,姜宝忆忙直起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我自己来就好。”

        显然与他有些生分。

        周启心里不快。

        此时第二场比赛已然开始,郑家派的是三房郑家和,比的是其并不擅长的盐道。

        吴家几乎掌握整个江南的盐业,自打刘相之子做了盐税使,便将盐业悉数盘给吴家,每年坐收盈利罢了。

        很快郑家和便落于下风,终是吴家得胜。

        晌午要休息,过后便要进行最为关键也是最难的现场盘账。

        二叔三叔年纪已大,盘账经验丰富,可速度太慢,故而第三轮应是三房郑家瑞。

        姜宝忆想去净室,周启不放心她单独过去,便将人送到门外,见她带着帷帽进去后,又耐心等候。

        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周启神经登时绷紧,姜宝忆踩着碎步跑出来,她也听到了声音。

        跟在周启身后,两人绕过湘妃竹掩映的甬道,看见一个捂着头倒在石子路上的男人,待看见正脸后,姜宝忆吓了一大跳。

        正是三房郑家瑞。

        石子路上还有斑驳血迹,他捂着头,痛苦的呻/吟。

        周启反应快,当即走过去弯腰将人扶起来,郑家瑞伤的不轻,似乎被人从前打了一闷棍,额头血流不止。

        他望着他们两个,捂着头求道:“劳两位扶我去郑家花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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