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长风万里送秋雁（八）

　　曹金听柳胜男发问，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反正难逃一死，还要隐瞒么？”

　　“你是怎么和黑石堡勾搭上的。”

　　“千户大人扣下的这罪名可太大了，我这么个小老百姓可担待不起。”曹金慢悠悠地说道。

　　柳胜男也不着恼，轻轻挑了挑嘴角，道：“小老百姓？叠泉堡中甫一见我便知我是安国公之女，甚至明知我的身份仍敢痛下杀手，你这个小老百姓可不简单啊！”

　　曹金也不看她，道：“你也是进过黑石堡的人，难道不知道黑石堡遍布各处的暗哨？我借着感谢兄长救命之恩的机会，摸清了他们的行程、人手，然后随便找一处暗哨，将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多简单的事啊！”

　　“黑和尚做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就算你泄露了商队行迹，他又怎么会带着你一起去劫财？除非你本就是黑石堡的走狗。“柳胜男不慌不忙地说道。

　　见曹金不言语，柳胜男又道：“黑和尚盘踞大海道数年，早年间还有商队想闯大海道，可惜十有八九都死在那群歹徒刀下。大海道被商旅称为‘黄泉路’，旁人避之不及，那位客商怎么会冒险选择走大海道呢？难不成——”柳胜男神色犀利，“行商是假，别有目的？”

　　曹金的脸皮微微一跳，粗声道：“我怎么知道！”

　　柳胜男见他目光躲闪，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她上前一步，逼视着曹金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黑和尚是马贼，靠劫掠为生，商旅不再从大海道走了，他靠什么养活那么多匪徒？就算他的买卖可以做到伊吾甚至西羌境内，即便是伊吾道也流沙四布，人迹罕至，甚是凶险：万一出了差池，可是血本无归——这本钱也太大了些。后来我在黑石堡中找到了他们的账册，这才解开了我的疑惑——原来瓜沙二州，甚至伊吾、肃州境内大大小小的马贼匪寇都奉黑石堡为尊，定时将劫掠的财物送往堡中。所以，”她面色如冰，“那个客商当是给黑和尚上供的盗匪。那些货物就是献给是黑和尚的财物！也根本不是你泄露了商队行迹，而是你借用这个机会，利用高额佣金诱骗你兄长。或许，为了看起来真的是个商队，你们还雇佣些人手，不惜将他们也杀死在大海道中！”

　　曹金冷冷地盯着她好一阵，恨声道：“既然你都想到了，干嘛不去跟那丫头说！”

　　柳胜男微微扬了扬眉，道：“说她的亲叔叔其实早就投靠了马贼，说其实从头到尾都你设计陷害？说你死到临头还要瞒骗她？说……”她一把攥住栅栏，“她的叔叔其实是摩瓦罗教徒！”

　　曹金错愕地抬起头，被柳胜男的目光逼着，不由自主地往连连后退，惊道：“你怎么知道！”此话一出，便自觉失言，不禁身形一顿，面如死灰。

　　柳胜男放下手，冷笑：“黑石堡覆灭，黑和尚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他是摩瓦罗的一位护法，月昌亡国时他正在外传教。他暗中经营黑石堡，借着杀人越货的马贼匪首这层身份的掩护，可没少在沙、瓜二州甚至北胡、西羌地界暗地里活动。我在你家时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后来才想明白：沙州佛法昌盛，千佛岩上佛窟鳞次栉比，你家中明明燃着上好的沉香，却漫说是佛像，连家家户户都祭拜的灶王爷都没有——可不是摩瓦罗教不拜佛像的缘故么。”见自己提到佛法佛窟时，曹金虽强自掩饰，却依旧露出嫌恶之色，柳胜男已知自己没有猜错：“我没猜错的话，卑羽山中观音井被填，也和摩瓦罗、黑和尚甚至和你脱不了干系。”

　　曹金咧着嘴角，甚是自得，道：“不过略施小计就让那些愚人明白他们整日朝拜的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只要稍稍挑动，昨日还虔诚叩拜的佛弟子们，今日就亲自动手砸了骗人的破庙、推倒愚弄他们的泥菩萨。”他用力唾了口唾沫：“什么神佛菩萨，全是骗人的！这世上只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真神无处不在：天上地下、山尖河底、风沙碎石中，都是真神所在！”

　　他边说边一步步冲着柳胜男直勾勾走去：“宇宙八荒、乾坤四极都逃不过真神法眼。他看得到我，也看得到你。他知道你心中每一个想法。这么伟大的真神，难道不该得到所有人的供奉么！”他扑在栅栏上，一只手直指着柳胜男，拼命伸着脖子，斜着眼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们这些不信真神的人都该死！该死！”

　　他脖子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道：“不信真神，下地狱，天雷劈、烈火烧；被从天而降的利刃钉在地狱里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曹金见柳胜男神色淡然，丝毫不见恐惧、震惊，心头立时火起，用力摇着囚笼，嘶吼道：“只有真神的信徒才能享受现世和来生的尊荣！”

　　“是么？你的真神给你带了什么？财富？还是尊贵的地位？”柳胜男轻蔑地摇摇头，“你依旧穷苦，村中人似乎也并不看重你们一家——不是不看重，是根本绝少有人愿意和你们来往。”柳胜男目光一凛：“你对真神毕恭毕敬、忠心耿耿，他给了你什么？”

　　曹金不怒反笑，他甩了甩脑袋道：“你懂什么！要不是真神，我们一家早就死绝了！要不是，要不是我那个死鬼哥哥和他家那个死丫头，我早就得到真神更多的恩宠了！”

　　柳胜男道：“摩瓦罗教义中说，劝服不信真神者皈依可获得极大的福报；倘若那人不肯归于真神的荣光，便是魔鬼的使徒、真神的敌人，教中之人皆可杀之……”她怜悯地看着曹金，“杀之，可获得真神的宠爱。”

　　“没错，所以我要他们父女死！”曹金宛如一头疯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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