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马踏深山不见踪（三）

　　柳胜男听得黑和尚出言威胁，丝毫不以为意，道：“法师何妨听后再做定夺。”

　　黑和尚哈哈笑道：“好！请坐！”

　　柳胜男看了眼火塘旁几块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坐垫，强忍着厌恶盘腿坐下，又看了那两个女子一眼，道：“此事机密得紧，还是莫让不相关的人知道的好。”

　　黑和尚闻言，将怀中的女子抛在一边。那女子身体瘦弱，被他这么一摔，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一声都不敢出。另一名女子赶紧将她扶起，两人相互依偎着退出正厅。见柳胜男盯着那跛足驼背，黑和尚大手一扬，道：“陈跛子与洒家那是过命的交情。”

　　柳胜男点点头，望着黑和尚，悠悠说道：“法师建起黑石堡有两年了，不知买卖可还好？”

　　“洒家占山为王，自在逍遥，天王老子都管不着。”黑和尚冷笑一声说道。

　　柳胜男听他答非所问，不由得轻轻一笑，道：“法师还是信不过我。既然如此，在下也不绕圈子了。当初法师带着不到百来弟兄，纵横黑戈壁乃至西域诸国，苍天为庐，黄沙为帐，何等豪迈。家父西征月昌后，法师率众进入大海道，筑起黑石堡，从此居有定所，有险可依，有城可守。只是大海道自前朝乱世后便不复昔日繁荣。早年间还有几个商队会从此过，后来渐渐都改道沙海，算起来此道荒废有二十多年了。法师在此筑城，”她冲黑和尚轻轻一笑，“每次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怕不是比以前麻烦得很？”

　　见黑和尚没说话，柳胜男又道：“根据两年来沙州卫下辖各所以及阳关、玉门等关隘的塘报文书，法师这两年不过做了六起买卖，自前年大胤与西羌交战以来，更是固守黑石堡，只在前年腊月劫掠了西羌运粮大军、去年六月西羌溃逃时又揍了他们一顿。”柳胜男顿了顿，似是无意地扫了一眼屋子，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两年，弟兄们过得恐怕有些清苦。”

　　黑和尚一直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此时沉声道：“你想如何？”

　　“法师当可与我大胤合作，以后莫说粮草财物，便是牛羊布帛、兵器枪炮，但凡法师想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黑法师紧紧盯着柳胜男，忽然嘴角一裂，桀桀笑道：“你招安洒家？”话音方落，黑法师赫然跳了起来，一步步逼近柳胜男。柳胜男盯着黑法师，缓缓起身，昂然不惧。她身后穆淳与廖翚也站了起来，暗自戒备。

　　“你可知火塘上那网兜里装着的是什么？”黑法师在柳胜男面前不到三尺处停住。

　　“是，是人头！人头！哈哈哈哈……”一直没说话的陈跛子忽然开口了。他嗓音沙哑，说起话来仿佛一把钝刀在割肉，激得人汗毛倒竖。

　　“哈哈哈哈……小贼、叛徒、骗子、官军……凡是和法师作对的，砍下的脑袋都装在网兜里，天天被火烤，被烟熏。没有头就没有灵魂，没有灵魂就不能转世……”陈跛子一边说，一边缓缓地摸到柳胜男身边，他佝偻着背，拼命仰起头看着她，扭曲的肢体仿佛一只怪物，一双怪眼因为仰头的关系，越发吓人。他伸出黧黑的手指，指着柳胜男，阴恻恻地说道：“垂死的老人、年轻的士兵、精壮的小伙子，还是漂亮的姑娘”，他咽了口唾沫，“只要得罪了法师，你的头就装到袋子里！装到袋子里！”

　　柳胜男头皮发麻，面上却越发平静，笑道：“我这么说，法师自然是不信的。所以此番我给法师带了一份大礼。”

　　黑和尚盯着她看了好一阵，才挥手让陈跛子推开，道：“大礼？哼，洒家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

　　“法师可见过火铳？”

　　黑和尚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一字一顿地道：“火铳？”

　　柳胜男道：“没错，火铳，十条。”说着冲着屋外大声道：“来人！将火铳给法师过目！”

　　屋外席地而坐的士卒们立刻起身，转眼间便在大屋门口站成两列。第一列十名火铳手撤掉裹在外的油布，露出十条乌黑锃亮的火铳。群匪见了，好不掩饰眼中的羡慕。

　　虽然早就知道柳胜男的打算，可此时听她就这样把十条火铳送人，廖翚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一刹那的不甘。

　　黑和尚瞥了廖翚一眼，摇摇头道：“谁不知道只有神机营和安国公麾下才有火铳！丫头，你倒是大方。”

　　柳胜男笑道：“有道是‘宝刀赠烈士’，这份诚意法师以为如何？”

　　廖翚见黑和尚沉吟不语，知道恐怕是自己刚才的失色让这匪首起了疑心，于是轻轻道：“千户，大帅不是说送法师五条火铳么！你怎么……”说着偷眼向黑法师看去，神色间颇为焦虑和不解。

　　“法师豪气盖天，五条火铳如何配得上！”柳胜男爽朗一笑，“我不仅送法师火铳，还会教给堡中弟兄们操作之法。”见廖翚瞪着自己，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了，道：“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父帅面前有我，不会有事的。”

　　她又向黑和尚道：“这十条枪不过是见面礼罢了。若是以后成了同僚，莫说是刀枪□□，便是……”她凑近黑和尚，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便是再添上十条二十条，也是一句话的事。”

　　“这可倒真是一份厚礼。”黑和尚望着柳胜男，慢腾腾地说道：“说吧，这笔买卖，安国公想怎么和洒家做？”

　　“守海。”

　　黑和尚浓眉倒竖：“守海？哼！感情想用十条铁杆子就要洒家给大胤当看门狗？”

　　“法师所言差异。所谓‘守海’，不过是给朝廷一个交代，说着好听罢了。父帅希望法师继续驻留黑石堡，断绝西域各国妄图从大海道偷袭大胤的念头。只要能做到这点，相应的，大胤也绝不干涉法师在大海道的一切行动。”柳胜男说道。

　　“哦？不干涉洒家的一切行动？”黑和尚眯缝着眼睛，有些不信。柳胜男点点头道：“是的，父帅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黑和尚仰天长笑，忽然目露凶光，道：“洒家干的可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哪天看到肥羊下了手，安国公要怎么说？”

　　柳胜男大眼睛一转，眼角一挑，笑道：“若是土匪行凶侵扰商旅村舍，说不得，大胤的军队必然要将之剿灭。”见黑和尚脸色一沉，她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不过，茫茫沙海戈壁，马匪强盗多的是，没有线索行踪，怎么剿灭。法师您说是不是？”

　　黑和尚闻言，哈哈大笑，似是无意地扫了一眼一直一言未发的穆淳，又冲柳胜男道：“如今夜色已深，诸位远道而来想必腹中饥饿。买卖可以慢慢商量，眼下好酒好肉吃喝起来！”

　　柳胜男深深地望着黑和尚，唇角轻挑，朗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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