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折杨柳 > 77.休对故国思故人(三)

77.休对故国思故人(三)


  廖翚端着碗,站在后院中出神,忽听脚步声传来,他忙收拾了心情张目看去,只见两个小厮向着后厨行去。他唤过那两人,将药碗丢给他们,便向外走去。

  他低着头,也不辨道路,就这么随性走着。忽然一声马嘶传入耳中,他猛地惊觉,抬头看去,竟然不知不觉中走到马厩边上。厩中的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用蹄子刨着地,廖翚皱了皱眉头,上前推开厩门。

  一匹黑色的马甩着鼻息,显得十分焦躁。马厩深处,柳胜男彷徨无措地搓着手,甚是无奈地望着眼前躁动难安的骏马。

  廖翚微微一愣,道:“你怎么跑这儿了?”

  柳胜男见到他,神情略略一松,道:“我回来的路上觉得这马的腿脚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得空就跑来看看……”她耸了耸肩,“我不懂马,父帅和大哥又不在府里,瞅了一阵子也没看出端倪,好像还惹它生气了。”

  廖翚听她说这马腿脚不太好,心头一惊,忙盯着那马的四蹄。只见那不停踏地的前蹄上,马掌已经磨损得很是厉害,再看另外几只蹄子,果然马掌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他心头一松,道:“没啥大问题,就是要重新钉马掌了。找马掌师傅来重新钉过,再修修蹄子就好了。”

  “真的?”柳胜男将信将疑。

  廖翚垂下眼,道:“我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这还能看走了眼?”柳胜男见那马垂着耳朵,目光有些呆滞,看起来甚是难受。她心中不禁有些后悔,道:“若是知道是蹄铁出了问题,我便不赶得这么急了,或许它会好受点?”

  廖翚见她懊悔,心中不知为何就是一软,低声道:“它不舒服,见人就生气,我们走吧。一会儿我找人替它整整马掌和蹄子。”

  两人出了马厩,廖翚见柳胜男闷闷不乐,于是说道:“这马年齿尚轻,虽然腿脚上不舒服,也没在半路上闹脾气撂挑子,可见脾气温和,性子坚韧,脚力也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千里挑一的好马,也算得上是军中少有的良驹,很适合你。就算你以后有了更好的坐骑,它也可以当做备用的战马。以后你跟着大帅和少帅学会了如何与马相处,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让它难受了。马很聪明,你好好待它,它也会好好待你。”

  柳胜男点点头,道:“我要学的确实太多了。”她叹了口气,依旧有些郁郁。廖翚低着头,道:“马的事交给我便是。现在才刚未时,离大帅回府还有近两个时辰,你一路赶回来,想必也累了,回去歇会儿……若是饿了,后厨还有些点心,让丫鬟们给你端来……”

  柳胜男却停住脚步,道:“你怎么了?”

  廖翚避开她的目光,道:“大帅一回府,我就去叫你。”

  “廖翚……”柳胜男有些踟躇,“你听我和小穆哥哥的谈话了。”见廖翚面上一红,她笑道:“别不承认,你啥时候到了门外,我听得清清楚楚。”

  廖翚俊脸涨得通红,吃吃说道:“我……我不是……不是有意要听!”

  柳胜男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话。只是面对故人,不禁起了些忧思愁绪罢了。”

  廖翚梗着脖子,脚下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身边的柱基,忽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

  柳胜男一愣,仿佛看到了什么十分稀奇的玩意儿,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廖翚瞥了她一眼,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道:“对不起。”

  柳胜男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突然了然地笑了,道:“我说你怎么不大对劲儿呢!原来是为这事!不知者不怪,再说,我还能对个小弟弟生气不成?”

  廖翚闻言,刚要对“小弟弟”表示不满,却见柳胜男的眼光暗了一霎,听她幽幽说道:“只是如今想起来,竟不知道退婚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廖翚看到她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柔情和眷恋,不禁想到琇娘也曾这般满怀爱意地望着自己,也曾说出最温柔的声音,心中猛地一揪。他用力眨眨眼,赶走眼鼻间的酸涩,道:“如果当初你……”他摸了摸鼻尖,“算了,总是想着当初如何,岂不是更加不开心。”

  “是啊!总想着如果当初,那就永远会后悔、怨愤。”柳胜男淡淡地说道。她看着廖翚,轻声道:“只要自己尽力了,做了自己该做的、能做的,无论结局是喜是悲,都不需要后悔。所以,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廖翚轻轻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柳胜男冲他微微一笑,道:“这张药方,你帮我去抓来。”说着将袖中的方子递给廖翚。见廖翚接了塞在怀中,柳胜男垂了眼帘,道:“谢谢你。”

  廖翚一愣,刚想问你谢我什么,就见她穿过一道花门,一闪便不见了身影,只听到轻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廖翚有些纳闷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替她抓个药还要谢我?豪门望族的礼数也忒多了吧!”

  他摇了摇头,拿出那张方子,抖开看了几眼,只见上面用娟秀又不失风骨的字迹记着十来味药材。廖翚轻轻念道:“白芷、茯苓、甘草……”他抬起头,“得了!我又不是郎中,操什么心啊!”说着,将药方折好,小心地纳入怀中,道:“先去抓药,再找个马掌师傅来重新钉马掌,这一下午可有的忙了!”说着,甩着两条长胳膊一摇三晃地向外走去。

  送走了影卫,柳延绍便整天带着一儿一女与黄子凡来往甘凉二州各处卫所军镇,整饬军纪军风。廖翚跟着他们,天天披星戴月,跑遍了东至乌鞘岭、南到祁连山、北至龙首山的各个哨卡军寨,眼见安国公提拔了一批颇有能力的低级将领,甘凉驻军风气渐转,他心中也颇为欢喜。他起先还有些担心柳胜男不耐西北严酷的气候,不料想她虽然手脸发丝都被寒风吹得失了光泽,一双明眸却一天天地明亮起来,顾盼之间容光焕发,倒比柳承岳还精神几分。

  穆淳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后便给柳胜男配了几样养颜的泽膏。他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柳夫人便让府中亲兵陪着他在甘州城中逛逛,谁知这一逛就逛到了军营。从此每天散操后穆郎中进营给军士们诊脉问病就成了常例。柳夫人怕他重伤初愈气血尚虚,每日诊脉太耗精神,劝了几回,他却笑着言说不妨事,军中人多,脉象各异,于自己而言,也是难得的修行。

  柳夫人见他乐在其中,便不再多劝,每日带着卢秀芬和黄子凡的夫人李安瑶,领着丫鬟婆子为府中上下新制冬衣。

  转眼已经是十一月,见甘凉诸卫大局渐上正轨,柳延绍命黄子凡留驻甘凉,自己陪着夫人,返回永宁关。

  这日进了肃州,眼看时辰不早,一行人便在馆驿歇下。柳胜男此前两过肃州,一次是驰援永宁关,一次赶着到甘州迎接母亲,都没有停留,如今得了机会,便拉着廖翚和穆淳,要去看看传说中冠军侯倾酒入泉,与三军共饮的酒泉。

  三人站在酒泉之侧,见那泉眼汩汩地往外涌着,饶是四周白雪琉璃,那清澈的泉水丝毫没有封冻的迹象。

  晶莹的泉水蒸腾着袅袅白雾,一路向北,几经蜿蜒,注入一个已经封冻的泉湖中。柳胜男望着冰封如镜的泉湖,遥想千年以前的大汉儿郎们,在此展旌旗、壮声色,痛饮美酒,何等雄壮!

  风自身旁刮过,挟着尘沙与喧嚣,裹着酒香与呐喊,金戈争鸣从未停止,一直盘旋在瀚海与雪山之间。柳胜男不禁豪兴陡生,扬眉道:“昔年霍骠姚长驱直入,突骑横扫茫茫大漠,直捣龙庭,从此焉支山下千里沃野尽归汉图。此后四十多年间,河西四郡扬武功军威,张国臂掖,广开西域。如今西北不宁,当如冠军,绝大漠、踏贺兰,使胡狄望而畏之。然后应学博望、定远,凿空丝路,抚定西域,使汉胡互通有无,扬我大胤国威。若能如此,纵然坦步葱雪、咫尺龙沙,甚至不能生入玉门关,也无憾矣!”

  穆淳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心头暗道:“若是柳伯伯听到这番话,真不知是喜是悲。”一旁廖翚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千户大人志高,可曾想过天下百姓?这万里阳关路岂是那么容易走的?戍客思归,古来几人能还?或又如那关西老将,夜闻吹管双泪流。你说的这番话,在我看来,不过是长安少年观太白罢了!”

  柳胜男淡淡一笑,道:“昨日长安少年,今日陇上戍客,明日或许就是关西老将。我不喜欢战争,不过如果必须打一仗才能拥有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我也不惧血染黄沙、化身修罗。至于是否万里封侯,我不在乎。”她看了一眼面露不屑的廖翚,道:“你肯定觉得,这不过是我这个不懂行人疾苦的国公小姐的狂放之语,对此嗤之以鼻吧。”

  廖翚被她看破心思,轻嗤了一声。柳胜男也不恼,继续说道:“若是做不到舍生忘我,执迷于功名利禄,那又怎么保护身后的百姓?”

  廖翚一凛,突然心头一阵剧痛,一座被兵燹吞没的城在眼前闪现。他忙别过脸,望着跳脱喷涌的泉眼,狠狠咬住了嘴唇。待到一颗心渐渐沉静下来,他转过身,望着柳胜男道:“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如你所说,能做个舍生忘我的军人。”

  柳胜男闻言,轻笑。风抚过她的鬓角,丝丝碎发拂过她的眉角唇畔。她笑得很淡,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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