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边庭飘飘那可度（四）
影卫处理公务的效率极高，不出两日，南宫越便将结案的各项手续、公文准备妥当，打算回京复命。临行前，说起久慕宝觉寺之名，想去上柱香，一为求来年平安吉祥，二为此番殉职的同僚祈福，安国公便让柳胜男陪她一同前往。
两人在寺中兜兜绕绕，转到寺后宝塔前。柳胜男将廖翚留在塔下，自己与南宫越登上宝塔。七层佛塔乃是甘州最高的建筑，登临塔顶，千里边城，银装素裹，望之令人豪气顿生。南宫越却无心欣赏这西陲雄风，对着佛龛拜了拜，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她将那件东西递给柳胜男。
柳胜男见那分明是块影卫腰牌，中间镌着一个“风”字，不由得惊道：“影卫统领之下有‘风云雷电’四大副统领。你是云，这……难道是排位还在你之前的风统领？”
南宫越点点头，摩挲着那块腰牌，道：“这是淳哥哥的腰牌。”柳胜男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是说……穆淳哥哥？他是‘风’？”
南宫越苦笑道：“是啊。我也是你走之后才知道……一向最是潇洒自在的淳哥哥，居然入了影卫……”她叹了口气，“都是因为我，他才这么做的。”
她望着远方，出着神。甘州处于祁连山下，山上的雪水溪流在城外汇成黑水，因此此地虽处于西北边陲，春夏两季却有着一派江南风貌。只是毕竟苦寒，大雪已停了数日，厚厚的积雪丝毫不见消融。脉脉的流水、高大的杨树、整齐的田地，都披上了肃杀的白色袍子，褪去了秀丽温婉，显出剽悍粗犷的面目。
南宫越垂下眼眸，叹道：“你出征后，京中就不太平了。”
“你信上说了，有人借着什么西方圣人蛊惑人心，这些人好像和西域的摩瓦罗教有关？”柳胜男道。
南宫越蛾眉轻蹙，道：“这件事不简单。因为探查此事，我两度遇险，要不是淳哥哥，我已经死了。”她顿了顿，显得有些疑惑，“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并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或许，你已经接触到了什么关键所在呢？”柳胜男此语一出，南宫越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越儿？怎么了？”柳胜男见她神情有异，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南宫越望着她，涩声道：“连你也这么认为么？”
柳胜男心中一凛，道：“真是这样？”
南宫越别过脸，低声道：“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越儿！到底怎么了！”柳胜男大急，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
南宫越摇摇头，道：“胜男，这一次，我的任务表面上是领了皇令，追杀淳哥哥和宁王殿下；其实是奉娘娘之命，保护殿下安全，同时协助淳哥哥出关西行。”
“出关西行？”柳胜男讶然，道：“永宁关向西至沙州，再往西千里，都是戈壁流沙。过了星星峡就不是大胤的土地了。他要去哪里？”
南宫越望着满目苍凉，摇摇头：“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又道：“胜男，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宫里……出事了。”
“宫里、京城……到底怎么了！”柳胜男追问道。
南宫越盘着手中的“风”字令牌，道：“六月，太后的寿宴上，皇帝突然昏倒，之后便一直龙体欠安。御医们用了各种方法，都不见起色。起先只是乏力，后来脾气也变坏了，暴躁多疑，不仅对内侍宫女们动辄打骂，便是朝臣们也有好几位因为在朝堂上进了几句谏言，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到了八月底，莫说是朝会，便是白日里批阅奏章、召见阁臣都能睡过去。我离京之时，陛下已经不能处理政事，奏章批复全靠内阁。”
“陛下正值壮年，怎么会……小穆哥哥也没有办法么？”柳胜男眉头紧锁，问道。
“淳哥哥为了陛下的身体，殚精竭虑。刚刚有了些眉目，却发生了恭妃娘娘的事情……”南宫越将穆淳的令牌攥在手中，一手紧紧扣着木扶栏，声音却十分平静。
“有天夜里，陛下跑到御花园。夜色朦胧中，看到一男一女在园中相会，他便让郭公公和张公公悄悄跟着二人查个究竟。那一对男女亲热完后便匆匆分别。郭公公跟着女人，一路到了景仁宫外。张公公跟着那男人，见他一路行到西华门，出宫前还跟当值的守卫说了些什么。而陛下却在那两人亲热的地方拾到一只绣春囊！”南宫越轻轻说着。
“什么！”柳胜男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南宫越叹了口气：“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影卫严查。第二日就查出那个男人居然还是个宫中禁卫。那男人供认，两年前便与恭妃娘娘有了奸/情，常常趁夜深人静在宫中幽会，还说那只绣春囊是娘娘赠予他的。”
“一派胡言！”柳胜男怒不可遏，心头隐隐感到有些恐惧。
“是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娘娘。”南宫越轻轻甩了甩头，“可是陛下相信了！他当即命人封了景仁宫，宫中内侍宫女全部杖杀。贵妃为恭妃娘娘求情，被皇帝禁足。太后为此事，又气又恼，也病倒了。”
柳胜男摇摇头，颤声道：“不，不是的。他们并不只是针对恭妃娘娘，他们的目标是宁王殿下！”她抠着手指，眼中满是震惊，道：“两年的私情，那么宁王殿下的血脉就惹人遐思了。”
“所以，我才会拼着赔上那么多影卫同僚的性命，也要保证殿下周全。”南宫越阖了阖眼，幽幽说道。
“可是皇帝只有宁王一个孩子。我出征前，也未曾听说哪位娘娘怀了龙种。若说后宫中想要争储夺嫡，未免太早了些。再说，就算是后宫中有人觊觎皇储之位，也犯不着赌上皇家的名誉！”柳胜男有些激动，“宫中的女人，除了恭妃娘娘，身后都有世家望族支撑，哪一个是好相处的？那些自诩名门的外戚们，怎么会用这等不入流的伎俩。”
南宫越望着远处，道：“我与淳哥哥私下里多番揣测，也是毫无头绪。”她顿了顿，道：“恭妃娘娘原本就是个柔弱温婉的女子，孰料遭此横祸。可怜她被禁闭宫中，三日里水米未进。看管她的内侍怕她死了自己没法交差，便让去个医正给看看。那些医正们个个都是势利眼，虽不知娘娘获罪的缘由，但谁会去管一个出身寒门、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后妃的死活！淳哥哥看不下去，便跟着太监进宫了。那太监也是凉薄，将穆哥哥引到宫中就走了。”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也多亏了他这般寡情，否则，想要救出殿下，还要费上点周折。”
“娘娘挣扎着起身，哭着求淳哥哥救小殿下一命。淳哥哥将殿下藏在药箱里，准备离开时却被看守宫门的侍卫拦下，要检查他的药箱。娘娘见状，为了引开侍卫，竟抱着殿下的小襁褓投了井……”南宫越忍着眼中的酸楚，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侍卫们顿时就乱了。淳哥哥这才趁乱出了宫。娘娘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他们才发现殿下不见了。皇帝勃然大怒，命影卫封闭城门，全城缉捕，还拘捕了淳哥哥全家……之后，宫中传出消息，恭妃娘娘染上恶疾，暴病身亡，宁王殿下亦被感染，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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