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西北行1
门“咿呀”一声，林嘉颖抬头，便看见付曼贞顶着满头鸡窝睡眼惺忪从房间走了出来，而后跟着出来的周虹虽发丝稍稍凌乱，却仍时刻保持着仪态。
一出门便看见了庭院中正拿着一根棍子舞得虎虎生威的符媛媛。
“没想到你说的会武功，倒不是瞎编着骗我的。”林嘉颖看着她端正挺拔的姿势，不禁叫了声好。
“本姑娘光明磊落，不地道的事儿不干！”
说罢灿烂一笑，将棍子舞得更加猛烈起来。
“两位阿姐醒了！这边缸子里有水，洗把脸就可以吃早餐了。”抱着一个装满金黄色的玉米的大筐子的梅子，也就是昨晚开门的鬼机灵少女笑着说道。
这个家庭没有男主人，赵大娘年纪轻轻的时候刚生完女儿，外出营生的丈夫便客死他乡了。少年时期的赵大林可没少吃苦头，好在跟着杜薇的父亲打了天下，一路混到了近卫军，也算是混出了头。
而今林嘉颖她们几个外加一叫秀兰一叫佩珊的随行女孩，几个女眷便住在这个偏小的带着厨房的院子，而那些个大老爷们就住在空间较为宽敞的隔壁。
几人手里拿着一盒无敌牌牙粉就着缸子里冷冰冰的水漱口刷牙洗脸，这种牙粉是兼具有清洁牙齿和面部的功效的，很适合出门在外的人。而后在浓密的墨发上擦了曾桂花香味的双美人牌生发油，懒的人只在脑后绑了个马尾，而像秀兰这样的女孩子则细细地挽起了两根又粗又黑的辫子，盘在脑后。
洗漱完后，就着热乎乎的浇着葱花汤汁的咸豆腐脑吃了几面烙饼，体会过西北特色的几个女孩神色满足。搬出椅子小桌子放在仍是一派干枯的枣树下，懒洋洋地晒着春日的太阳，眯着眼睛
瞧西北那高朗湛蓝如洗的碧空。梅子看着新奇，也抱着筐子过来和她们一起。
“有啥新奇的啊，你们怎么都在看天？”左瞧瞧右看看仍是看不出个名堂的梅子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一旁眉目长得秀秀气气，穿着一身淡绿色棉袄，挽着双螺髻的秀兰看她一副可爱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也没啥好看的，就是我们没见过所以新奇。”
“是啊，要是你生在北京，也准这样的。”一旁面容普通却神色从容淡然的女子亦笑着说道。
十三四岁的姑娘还未离开过家乡，从小到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还不知道“北京”意味着什么，支着下巴跟着糊里糊涂点了点头。
付曼贞见几个女人被好奇的少女缠着问东问西的情景，将一个袋子递给坐在小板凳上女孩。
女孩接过打开，睁着大眼睛细细打量里边的东西。
“这个是胭脂，涂在脸上用的。”女孩轻轻刮了一点，抹在脸上。
“这是雪花膏，用来保养皮肤的。”进口的迪安牌雪花膏很是好用，虽然价格相较国产要贵出不少。
“这是口红，能让嘴巴变得气色红润。”女孩拿起细细的瓶身打量，上面印着“蜜丝佛陀”的英文字样，可惜她也看不懂，打开盖子就着嘴巴乱涂一通。
“这是发箍。”少女忙套在了头上。
“这是钢笔，写字用的，吸点墨水就可以了。”只是懂得几个字的少女不感兴趣，随手放在了一边。
……
女孩并不知道这些都是高级进口货，只是看着新奇很喜欢。
“这是镜子。”少女打开一看，立即被里面清晰无比的大花脸吓了一跳，嗷嗷大叫。
直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谨吾、魏刚、李先生、刘师傅请借一步谈。”
“我去拿些东西，你们也进去般张凳子，要详谈。”甩下这句话之后匆匆离开，众人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
“让你们留下来，主要是商讨商讨电影的事。”林嘉颖指了指桌案上的剧本，分镜图，“魏刚，你有什么想法么？第一场戏就是你。”
魏刚便是那个精挑细选姗姗来迟的男主角，本来都想放弃一些选角条件了，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这么个十分契合形象的人。此时眼前的大块头沉默半晌，才摇头沉声说道：“我做了好多笔记，看了好多遍剧本，还是找不到感觉。”
一旁的周虹亦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也有同样的感觉，笔记做了很多，剧本读过好多遍然而还是得不到要领。许多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事自己上就未必能行，影片里的演员如何用尽手段传递情绪信息，看着简单，实则十分困难，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的表情还是不甚满意，就是一些老演员老戏骨面对棘手的角色的时候也会不得要领，更不必说她这种半路出家的了。
想到此处她微微皱眉，有些头疼，也不知道当初轻率应下是不是错误，现在骑虎难下，也只得上了。
“那李先生呢？有什么看法？”林嘉颖点了点头，也没着急，这种情况早就在预料之中。虽 然有些棘手但花功夫还是能解决的，要知足常乐，一步步来。
“也没有啥有用的建议，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唱了十几年的昆剧能帮上忙。”虽是老戏骨，然而谁也没演过电影，中庸平和的先生也只能给出这么个答案。
这部电影里的演员成分很复杂，有新手，有传统戏曲演员，有文明戏艾美特演员，有话剧演员……而这也是林嘉颖的一种尝试，她虽比较看重没有经验的白纸，然而对于经验丰富的老戏骨也是不敢轻视的。
“嗯，现在我们来排演一遍，魏刚你就先跟刘师傅练练拳头腿脚，争取动作灵活自然些。”
刘师傅是她特地摆放京城的武馆花大价钱淘到的人才，手脚利落，动作灵活，武功路数全然传成自本土，对于林嘉颖这样一个精通好莱坞动作模式却对传统功夫一无所知的门外汉来说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身形和魏刚差不多，必要时候可以当替身演员用。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排演了半天，林嘉颖发现魏刚唐谨吾符媛媛三人还是挺有天赋的，再加上角色设定本身也符合他们的气质特征，表演虽没老辣到位却都灵秀自然，李先生凭着多年的梨园经历，出演一阴狠的反派也不成问题，而唯独周虹迟迟没有进入状态，表演拘谨不自然，表情动作都很僵硬。
“今天先到这吧，大家都辛苦了，都很优秀，明天继续。”林嘉颖笑着说道。
而一旁的周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叹一声走进了房间，她瞧见笑笑也没放在心上。
几天之后，琢磨剧本的一行人又客串了一门新职业：电影放映员。林嘉颖惊喜地发现，休斯特先生所说的“附加品”里竟然有一台小型放映设备。
无声电影多用硝酸底片拍摄而成，这种胶片清晰度很高，甚至相较于数码时代的电影也不遑多让，感光能力强，拍摄出来的画面很有质感，这也是步入数码时代以来许多大导演依然坚持用成本高的胶片拍摄的原因。
然而硝酸底片的一个性质是容易着火，以至于十有八九的默片都被淫没在茫茫历史尘埃之中，保留至后世的成片十中无一，至少林嘉颖在影院中看过的一些极为优秀的默片就没能流传下来。再加上无规划的电影市场的粗造滥制，许多混水摸鱼的电影人会利用以使用过的胶片再三糊弄观众，造成观影感受的降低，好的不留坏的涌现，也难怪不了解默片的人会以为它的清晰度不高，也只是表现一些极为夸张的插科诨打的喜剧内容。
其实身处其间就发现这时候已有导演往电影内涵与深度方向拓展了。
因为底胶不容易保存，所以凡是播放过的电影，除了极少部分经典之作保留一部分原有胶片之外，都无一例外地被扔到旮旯角落自生自灭了。这也便宜了林嘉颖，因着那台小型放映机她硬是从在电影院工作的票友那淘来了不少片，好的坏的，粗糙的精致的，国外的国内的不一而足。
前几天的夜里她在庭院里第一次试播了一次，好奇的大娘及梅子也早早停了手头的工作，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黄土地上看那面白布中会动会跳的毛鬼子。
刚开始她俩还吓了一跳，认为是把人抓到了白布中，或是看到人的半身特写就会认为把人砍成了两半，其实这也是很多第一次看到电影的人的正常反应，因为这种视觉艺术本就颠覆了人的常识，卢米埃尔在播放第一部电影《火车进站》时还有不少观众以为火车正向自己驶来，惊得一大片人四处逃窜。看了几晚之后她俩已经可以谈笑风生见怪不怪了。
而赵家的院子围墙并不高，里面立起是银幕立马被左邻右舍的街坊邻居发现，在林嘉颖播放的第二天，有胆子较大的大叔大婶怯怯地推开了赵家的大门。
不过几天基本全村人都集齐了，老的少的大人小孩高的矮的黑压压挤得倒出都是，甚至邻村的父老乡亲也拉着张小板凳跑过来瞧个新鲜，看这新鲜的用真人来演的“皮影戏”。
剧组人员没办法，只得把放映设备挪到空旷的地方，一大群人就在旷野之下看场露天电影，在星空璀璨、高朗明净的西北的夜空之下倒也有一番乐趣。
天刚刚黑下，天边尚有几缕飘飘悠悠的云，林嘉颖一行人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地抱着放映器材，背着星光，穿过一片被收割了的玉米地，来到一块傍山的开阔地带。平日里只剩北风呼啸月挂山头的荒凉山谷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乌黑黑一大片人，沿着山路还可以看见打着灯笼油灯陆陆续续往这边走过来的行人。
“颖姐，你可成为十里八乡了最受欢迎的人。”一旁扛着银幕的身穿灰色长袍的周永甫笑着说道。小伙子毕业了一年有余，却只是窝在阴暗的地下室昼夜不分地赶稿只为挣得一份糊口的钱，在看到报上的广告了之后一咬牙就报了名。邹明凯看他还不错，文化挺高，能写东西，故事也编得好，这就把他招了进来。
或许是职业的原因，青年话不多，寡言少语的，在一大片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之中存在感挺低，然而却并不以为意，他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归宿感。
怀里抱着一张小板凳的林嘉颖听她这么一说，微微回过头调侃道：“这哪能说是我最受欢迎？也不知道是谁采买器材的时候被漂亮的女孩子当众示爱！”
回来了之后腼腆的宅男被王少爷调戏了不少次，次次都能衍生出不一样的版本，或是山里乡里偶遇，或是繁华闹市邂逅，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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