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春灯公子 > 第36章 冰肌玉骨

第36章 冰肌玉骨


  九月三伏天,几声闷雷滚滚而过,热辣辣的日头立即被黑压压的云层鲸吞蚕食,天瞬时昏暗下来,黑云压城风好似停了,闷热,压抑,人们在酒楼上,茶肆里,街里头,翘首望天,都在等待一场雨将这黏腻冲洗干净。

  直到傍晚时分,呼啦啦几声爆裂声,雨点终于横冲直撞的坠落下来,高元珉坐在令婕妤寝殿内,直觉得一阵心悸寒冷,卧病床榻上的人仍旧昏迷不醒,伏在床榻边的令玉娆断断续续地小声呜咽着,殿内服侍的两个内侍亦是满脸焦灼地探看着。

  就似等今日的这场雨一般,所有人现下好似又在等一场盛大的或者悄无声息的死亡,所有人都等得心焦而缺乏耐心。

  床边更漏细细腻腻下沙,使时间更加冗沉漫长,屋外风雨大作,呜咽的雨声仓皇而跌跌撞撞地敲打在瓦檐,好似走错路般慌急,忽然“坷垃”一个炸雷,闪电照亮半边天,令玉昭就在这电闪雷鸣中豁然睁大眼睛,受惊过度般急急喘起粗气,口中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词,“我要见……我要见……”她惨白的脸随之渐渐变红,好似回光返照一般,那脸色如上了胭脂般美艳。

  令玉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口中絮絮叨叨安抚道:“他就来了……他来了……”

  令玉昭忽然使出大力挣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门口处,扼住了咽喉般哭诉,“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喘息声愈加浓重,一声急切一声缓慢,好似野兽的低嚎,她机械地转过脸来,鼓得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直不楞登地看着旁边的小宫女,那宫女“啊”惊叫一声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出室内。

  令玉娆亦是一惊,却大着胆子对上令玉昭的眼睛,令玉昭眼睛又骨碌碌一瞪,好似在用眼睛较劲儿一般狠狠盯住她,喉咙里叽里咕噜几声,胸口起伏地愈加厉害,她忽然喷出一口血来,嘴角浅浅弯出一个弧度,淤积于胸口的血自她歪斜的嘴角流下来,状态诡异惊悚。

  风声鹤唳之后,万籁竟又俱寂,如同所有人失了聪,良久内侍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她鼻息,虚着中气高声宣布道:“令婕妤病殁了!”

  随着这一声宣告,屋内风好似终于流动起来,令玉娆瘫软在地爆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哀嚎,一吼过后趴伏着晕厥过去。

  高元珉从始至终一直静默着,此刻才起身立在令玉昭面前,伸手阂上她双眼,她浑身僵冷气息凝滞,寂寥茫然地踱出门外,惆怅地望向雨幕轻轻吁出一口气,有一日她也像这般痛苦的死去,不知守在她身旁的会是谁?

  恐怕没有人罢,只好赤条条一个人来,赤条条一个人走。

  宫女撑起伞帮她避雨,高元珉躲入伞下,泪珠忽然盈睫滚落,至少,令玉昭走时不寂寞,有她,有令玉娆陪伴,虽不出于本心,但至少不寂寞。

  宫门外,一顶黑篷软轿由两个轿夫抬着,自东华门悄然而入,一直摸黑抬至清凉殿外,雨幕遮天蔽日,屋檐下的宫灯在风雨中乱飞,将一切晃荡的看不真切。

  殿外一个宫奴远远候着,身上已淋了个湿透,他忙奔上前来高举着伞待轿中人,高宗颐提着袍角探头而出,他向外望了望,能看清的唯有伞下自己落脚之处。

  那宫奴一路指引着,只见到了不知哪里的寝室,殿内灯影昏暗不甚清楚,高宗颐出声询问:“王妃在何处?”

  那小宫女一指前面,“就在床榻上。”

  高宗颐忙上前查看,撩开帘子果然见令玉娆恬静地安睡着,看起来无甚大碍,小宫奴宽慰道:“令婕妤病殁,王妃一时刺激过度暂时昏厥了过去,估摸明日早间便能醒了!”

  高宗颐放心地点点头,小宫奴又道:“王爷稍作歇息,我去给王爷倒杯热茶暖暖身子!”那小宫奴说着殷勤地碎步出去。

  高宗颐来回踱了一圈,四处观摩一周,不禁觉得这屋子有些眼熟,才要细细考究,便看到那小宫奴引着另外一个宫女进来,她们一人端着热茶,一人抱着一叠衣物,那小宫女拂礼过后,乖巧地道:“王爷先喝杯热茶,另外我给王爷准备了一身干爽的衣物,王爷可不要得了风寒,尽快换上罢!”?

  高宗颐接过热茶一饮而尽,果然片刻便觉得周身回暖过来,又换下被溅湿了的长袍,顿时觉得耳热脸温,周身暖洋洋的。

  小宫女伺候完毕,脆生生地道:“那王爷就先在此等雨停,我在外头候着。”

  高宗颐此时方注意到这宫女的声音分外清脆甜美,不由得向她细细看去,奈何灯光太暗,竟然看不清其脸庞……可越是看不清越是想看清,那好奇心就像见了风就涨的火势,让他有些心养猫抓,他几步过去捉住小宫女手臂,才碰到她一片柔腻的肌肤,就被她灵巧地躲开。

  小宫女咯咯笑了两声,道:“天太黑,我去给王爷掌灯。”她说着点燃床榻近旁的烛台,灯芯子滋啦一声爆了个火花,火焰跳跃了几下,将周围照的影影绰绰,高宗颐定睛一寻找,那小宫女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灯光所及之处正好是床榻上睡着的人的脸,黄澄澄地光在她脸上调皮地舞动,明明暗暗斑斑驳驳,竟然显得那张雪白的面容妖丽起来,高宗颐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探身上前仔细审视那张脸,细看之下差点大呼出声,这不是令玉娆!

  大惊之后高宗颐瞬间迷瞪起来,那这是谁?

  他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正好露出那人的全脸来,尖瘦的三角脸,斜飞的眉眼,菱形的一点朱唇,这不正是令婕妤么?

  高宗颐认出令婕妤,并未觉得惊骇,眼前却浮光掠影的浮现出十多年前见到令玉昭时她娇嗔霸道的模样,禁不住上前抚了抚她的脸,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冰肌玉骨似的冰凉,那是只有尸体才有的诱人的温度。

  高宗颐终于反应过来了,晚间时便听人通报令婕妤病殁,此时怎么突然忘了呢?!他这么想着,手指却未离开令玉昭的脸,那触感真好,好似浸了水的绸缎,又好似凉气透骨的美玉,摸着摸着就叫人上瘾,舍不得移开手掌……

  高宗颐迷恋地手指一路游移下去,突然回神时,那手掌已经覆在了令玉昭高耸的凸起上,才一瞬间他又被摩挲间的知觉夺走了魂魄,那白生生的鸽子尖尖的小小的喙怯生生地顶在他手心上,他大脑一阵胶着,要此刻让他立马死在她身上他也是一百个愿意的。

  高宗颐魔怔了般伏上床榻,抱起令玉昭使劲儿揉搓,那冰凉又柔软的尸体紧密地贴合在他身上,脑中突地轰隆一声,五官七窍灵魂全部随之沉沦……

  正在行事间,“登登登”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吵吵嚷嚷的喧闹顺着他耳际爬进来,越爬越近,越爬越近,高宗颐猛然间回神,只看到一撮子黑压压的人都提着灯笼,乌压压的围在他身旁,高宗颐惊骇至极大吼一声,半披着长袍从床榻上滚落下来。

  适才还是暗沉沉的房间,此刻如白昼般明亮,使人的龌龊无处躲藏,高宗颐下身全光着,忙用长袍紧紧裹住,手攥着那长袍却觉得莫名慌乱,低头借着亮晃晃的光一看,手里哪里是什么长袍,赫赫然一袭五凤九龙绣金线的龙袍!!

  围拢的一圈人退后一步倒吸一口凉气,让出当中一个威严肃穆的人来,正是巡宫的严穆之,他面若冰霜冻住,寒着脸冷声道:“抓起来!”

  高宗颐此时才彻底吓醒了,手脚并用地将龙袍扒下来,露出赤条条精壮壮的身子如婴儿般蜷曲在地上,嘴中不住大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严穆之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又暴喝一声:“给我抓起来!”便怒气冲冲地领头出去。

  天仍旧黑的不见底,但雨停了,空气中充满雨后泥土的气息,在这暗夜里闻来好似一具死尸散发出来的味道,令人作呕!

  陵京府大牢内一灯如豆挑起零星一点光亮,严穆之坐在黑暗当中,俯了身子半倾在桌面上,缓缓张开了手恨声道:“你连我都算计!”他一拳砸在桌面上,“暴雨时急急禀告清凉殿有异常的太监就是你的人!是你引我过去的!”

  容洵正襟危坐,掸了掸衣袖,柔声说道:“不是我,那是姝妃的人,确切来说整个事情的策划和执行者都是姝妃齐王!”他眼中如梦,好似有洪荒世界,“我只是提供了一些线索和情报!你不如下功夫去查查他人!”

  严穆之冷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隔着朦朦胧胧的光亮,看到容洵一张脸在光影中吞吐掩映,料峭中隐隐藏了几分杀气。

  容洵微抿嘴唇,在空荡的牢内轻轻笑了一声,“木已成舟,时局已定。你再怎么盘问也没有用处。”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于你,于我,于燕王都没有丝毫好处。”

  容洵在灯下展开手心,那掌心肌肤是透了明的白,延伸出去的指尖在灯下微微泛着红光,莫明妍媚,他接着道:“人证物证俱在,又被一伙人逮了个正着,你就算让我长一百个嘴巴,燕王的谋逆的罪名已是坐实了,费多大力气都无法更改。”

  严穆之闻言静了许久,指尖忽然凌空一划,按在了绯红色的八仙桌上,压低声音低吼一声:“那你就想办法留燕王一条命!”

  容洵听之,豁然笑了,“我做的局,绝不会有任何缝隙,也不会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他看着自己的手,“即使我全部认罪,即使我出面担待了以龙袍陷害燕王的罪名,诱骗他奸—尸的罪名,他也难逃死罪!”

  严穆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看容洵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强按着怒意道:“容公子果然是好手段,真让严某佩服之至。”

  容洵微挑了眉峰,翻手按住他肩头道:“别白费心思了,燕王虽处处被算计,但染指宫妃不假,黄袍加身不假,这等事情够株连九族了!”他微垂眼帘,“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早就存了心思想拔除燕王了,正好我们给他制造时机了结他心头之刺!”

  山雨欲来,却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严穆之刹那间泄下气来,面若死灰地坐回椅子上。容洵乘势道:“高慎数十年占着龙椅,却惴惴不安如坐针毡,生怕谁将之夺了去,这等良机怎会放过?没有罪名都要制造出莫须有的罪名来!”

  严穆之灰暗了双眼,心头的纷扰暂时远去了,却仍旧保持着清醒的立场道:“这便是你陷害燕王的理由?”

  容洵轻轻一笑,“是为清君侧。”

  “说得冠冕堂皇大公无私。”严穆之嗤笑一声,好似听到了最大的笑话,“你的眼望着哪里我心里清楚得很。”

  “又何必问!”容洵身影投射在墙上,黑黢黢的,有着野兽似的阴影,“我说实话也好,瞎话也罢都不得你意,你又何必将事事都挑明开来!”

  严穆之捏紧拳头收回到膝盖上,眼睛望定那一豆灯火,任光跳跃进他眼中,“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在彼端,我在此端,你我早已势同水火,不如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说着扬手做出送客的姿势。

  话已至此,罅隙已生多说无益,容洵缓缓立起身,好似早已料到这般境况,反而如释重负般走了出去,至牢门却又回身,“我说过,为了你的天下大局他日会饶你一命。”


  (https://www.biqudu.com/94_94819/4872568.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