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御驾亲征
大祁淳化五年八月八日。
皇帝御驾亲征，于午时在大安门颁诏，祭路，祭旗，三十万大军隆重誓师。
当日官道上所经之处清水泼街，黄土铺路，皇城五门一齐洞开，高慎头戴金冠，身穿龙袍，乘坐御辇，文武百官列位相随，在一片山呼海啸的“万岁”中浩浩荡荡往燕云而去。
容老丞相于城门上远眺而去，北伐的队伍已到城门十里之外，只见黑色的大军如甲虫一般踽踽北行，齐整有力，士气高昂。
他盯住前方，目光悠远，叹了口气问旁边负手而立的严穆之，“此次北伐军中将帅如何分配？”
“副将杨业，左右参将刘莫如成厚德，军师曹彬，殿前都御史崔晗，还有大大小小各军统领十多人不等……”
容怀钧一掌击在石柱上，“杨业此人鼠目寸光刚愎自用，又沽名钓誉好大喜功，当不得大军将领，曹彬经验不足，乃纸上谈兵之辈，这战……”连叹两声，“败局已定矣！败局已定矣！”
严穆之亦随之摇头，道：“大战在即，军中却无可用之人，皇上也是费尽心思了！先皇在世时，为加强政权，集中势力，那些有能力肯实干的旧部将帅，杀的杀，遣的遣，革职的有之，削官的有之，剩下能用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他说到一半忽然住口，跟随先皇杯酒释兵权的最得力的势力便是容怀钧，他在这里夸夸其谈，诟病其害倒有些不识时务了！
容怀钧又叹两声，苦笑着摇头跺脚，闷声道：“自作孽！自作孽啊！”
此时后宫内院一片祥和之气，皇上御驾亲征，宫闱内女人争宠之势缓和下来，各宫各院都静悄悄的，一瘦弱的紫衣女子带着两名仆从自璧月宫垂花门悄然而入，院子里藤萝密密麻麻爬了一层，繁花锦簇万紫千红，好似春日般热闹芬芳，香气浓郁，置身其中一身的夏日燥热悉数退了去，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爽凉快。
紫衣女子一路畅行无阻一直到正殿内室，她低下头拂了拂礼，轻着声音道：“令玉昭向娘娘请安。”只听得珠帘丁零当啷一阵响，探出一只冰雕雪做的手拂开帘子，跟着那倾城倾国的脸显露出来，令婕妤只觉得眼前眼花缭乱，好似刚刚院落里的花瞬间开进了大脑里，无孔不入地钻入人全身，绚丽到人不忍闭目。
十多年，每次见到姝妃都是这般感觉，妖丽荼蘼，艳极而盛，好似她这终年充满花气的院子一般，令人眼迷心乱。
“坐吧。”姝妃启唇，声音如沉玉悦耳。
令婕妤略显局促，期期艾艾地落座，姝妃笑的和煦美艳，“妹妹近来身体好些了吗？”
“托姐姐洪福，几日来每天都可以下地走上几步了！”
“甚好。”姝妃点头，“明日我再叫太医给你瞧瞧，宫里缺些什么用些什么尽管要便是！”
令婕妤闻言忙起身作礼，“劳烦姐姐挂记！”
姝妃忙示意人扶她坐下，例行公事般问候过便开门见山道：“妹妹所托之事，我已听元珉提及。”她突然顿住，按下话头不语，令婕妤更是慌张，半晌才听到：“此乃小事，我已托人去燕王府通报，这两日得空燕王夫妇就能来宫里看望妹妹！妹妹切莫忧心！”
令婕妤感激涕零，又要起身答谢，姝妃适时按住她的手，柔笑道：“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做这些虚礼，若此愿达成，妹妹能解心头之病，身体渐好，也是一桩美事！”
令婕妤听着这些体己话，不知是真是假立时泣下泪来，眼泪汪汪地回握姝妃道：“也只有姐姐这般体谅人，燕王妃姐姐与我十多年未见，近日大日将近愈发想念得紧，还谢娘娘成全！”
姝妃悄无声息地抽回手，一下下打着绣梅的团扇，玉白的手指衬着檀色的扇柄，显得愈发白嫩，她眼中光晕流转若有所思地看着令婕妤擦拭眼泪，半晌团扇轻轻一挥寝殿内侍女全部退下。
姝妃扇子停在胸口正好遮住胸前一片春-色，她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停了停，“妹妹的目的是什么姐姐心里清楚。”
令婕妤双目一颤，受惊似地低下头来。
姝妃轻轻打了两下扇子，捏着扇子骨的手微微一紧道：“依古制，凡是宫中通奸偷情女子，施予剖腹钻肠，去衣受杖等严酷的宫刑。”
令婕妤大惊失色，随即滑身跪伏在地，肩膀抖做一团，颤声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姝妃凤目低垂俯首看着她，“妹妹慌什么，我既然答应了你，怎么会责罚你呢！”她鲜红欲滴的红唇扯起一丝阴狠，“只是其中厉害你要看的明白，若有一点风声透露出去，莫怪我将这二十八种女子宫刑都如法炮制在你身上。”
令婕妤屈膝叩首，点头如捣蒜般发重誓：“娘娘放心，娘娘是我的大恩人，即便五雷轰顶，玉昭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
姝妃盯住她，肩膀松下来向后靠去，“起来吧！”她很清楚，上位者驭下必须恩威并施刚柔并济，这一点她一直做的很好。
令婕妤小心翼翼地觑着她，心尖儿直颤，只见姝妃一双眼睛横波流动，道：“宫外男子未经过宣召不得私自进入后宫，这是铁律！”她轻轻捋着扇面，好似手中的是一只猫，“本宫虽然可以拟诏，但此事传出去终究风闻不好，只好劳烦妹妹这几日移驾到清凉殿后的偏室，外臣也好借着上奏的名义出入自由。”
令婕妤一呆，猛然抬起头来，忐忑不安道：“可，可……那是皇上的随侍宫女住的地方，若，若让皇上知晓……”
姝妃皱眉，不禁有些鄙夷，有贼心没贼胆，冷下声来道：“这也是最隐秘折中的法子，妹妹莫要辜负本宫的心意！”她冷哼一声，“若有天塌下来，自然有我顶着！”
令婕妤又双膝离座连叩几个头，“谢娘娘成全！”
姝妃颜色稍缓，起身扶起她，手轻轻搭在她肘间，“这也是成人之美！”两人落座，姝妃亲热道：“其实本宫如此，也是为了报恩！”
令婕妤迷蒙着抬头，姝妃忙解释道：“当年元珉被皇后逼得与圣上滴血认亲，所有宫妃一力帮衬着李皇后针对我，只有妹妹帮我向圣上美言了几句，我一直无力报答，此番正好有机会为妹妹做点事。”
令婕妤满面羞内，当时她刚入宫不久，年少轻狂天真烂漫，亦看不透形势，觉得姝妃母子孤立无援甚是可怜，不由说了几句，不想造就今日之果，有些释然道：“姐姐言重了，我当时不过随意几句而已，是圣上对姐姐情深意重信赖有加。”
姝妃两手握住令婕妤，“妹妹哪里的话，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数不胜数，雪中送炭最难得，妹妹滴水之恩姐姐当涌泉相报！”
令婕妤低下头受过，心下一松，这虎狼之地她是不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的，若无端承受别人的好意总觉得心虚不安，这下倒放心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令婕妤看姝妃连打了两个呵欠便识时务地告退出来。
姝妃见令婕妤一走，招呼过宫女问道：“燕王妃来了吗？”
“在外头候了有半刻钟了！”
姝妃疲倦地嘱咐道：“宣她进来！”
燕王妃是个胖美人，环肥燕瘦都为美，但大祁好细腰，弱不胜衣的瘦美人更时兴一些，也难怪燕王一直不待见燕王妃，结婚十多年仅仅育有一子。
姝妃看着燕王妃打帘进来，脑中不住想着，令玉昭便是个瘦美人。
燕王妃恭谨地跪拜于地，“臣妇令玉娆向娘娘请安。”
“快快请起。”姝妃转脸道，“赐坐。”她眼睛一直跟随者令玉娆，只见她一身葱绿色裙装，头上仅斜插着一只珠花，一身丰肌白里透红，观之精神亲切。
姝妃一向不喜太瘦的女子，有尖酸刻薄之相，反倒觉得胖些的姑娘和蔼可亲些，看着令玉娆便觉得可心。
令玉娆不似令玉昭局促，任姝妃随意打量，仍旧泰然自若地微笑着，年近四十的人反而有一种憨态。
姝妃道：“好久未见王妃妹妹了，想念得紧，皇上近日又出征，也没有个人陪我说话，临时召见妹妹进宫，不会打扰了妹妹罢？！”
令玉娆憨厚一笑道：“娘娘哪里的话，我整日得闲，还愁没个解闷的人呢！”
姝妃报以一笑，道：“那就好。”
令玉娆向四周探看了一番，笑道：“娘娘的宫中不论春夏秋冬来，怎么都姹紫嫣红的，好似夏热散不进来，冬雪落不入似的，好生奇妙！”
姝妃亦用扇子掩唇轻笑道：“只怕不是奇妙，是恐怖罢！”她媚眼如丝，点点笑意如星辰般溢出眼尾，“市井坊间都传我是吸人精气的妖，数十年不老，能令男人欲罢不能！”她抬起睫来，“那妖怪叫什么来着？”
”对了！“姝妃一拍手，“魅！生而内媚的魅妖！”她将脸对着令玉娆左右侧了侧，“妹妹看我像魅吗？”
令玉娆当真认真观摩起来，半晌点点头道：“我十多年见姐姐都是一般样子，从未有一丝变化，仍旧雪肌玉貌，皮肤吹弹可破如二八少女。”她仔细挑拣着辞令，“但人哪有当真不老的，只是保养得当心宽些的便老的慢而已，关于魅妖之传我看是那些嫉妒姐姐美貌之人杜撰的罢！”
这一番话从令玉娆嘴中说出立马多出了一份真诚，听着令人舒心开怀，姝妃脸上氤氲着笑意，眼中好似有千头万绪在涌动，半晌弯过身凑近令玉娆耳朵道：“万一我真是妖呢？比如天山童姥？”
令玉娆一呆，咯咯笑了起来，“姐姐好有趣，若娘娘真是妖，那妹妹我可立马要拜你为师了，我也来练练这容颜永驻的法子！”
姝妃看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想到四个字：大智若愚。同时心下又有些惴惴，幸亏进宫的是令玉昭，宫里女人不怕有容貌，就怕有脑子还招人喜欢。
她表面上仍挂着笑，心却狠了下来，试探道：“令婕妤病了大半年了，妹妹可有听说？”
令玉娆慢慢敛住表情，点头道：“早就想来探望了，心里也担忧得紧……”
“那为何没有来问候？”姝妃斜着她。
令玉娆垂下头，露出的圆圆的鼻头一点点红起来，“我怕玉昭妹妹还在生气，当年的事恐她还再怨恨我。”她微微抬起头来，眼眶已经红透了，“好几次都想请旨入宫，最终作罢，大概跟近乡情怯一个道理，越见不着越不敢见了！”
令玉娆说的情真意切，差点令人以为她们姐妹情深，但京城谁都知道这俩姐妹自小争风吃醋，先一起争抢燕王，后又一起挤破头想进宫，旁人是看不清楚其中纠葛，但有嫌隙肯定不假。
姝妃听她之言，刚好借驴下坡，于是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不如本宫做一回和事佬，你呢，过几日进宫来陪令婕妤一段时间！”她扇子轻拍在令玉娆手上，“令婕妤病况愈下，恐怕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了！”
令玉娆已猜到姝妃不会平白无故让她进宫闲话，亦顺从地谢恩，“如此谢过娘娘了！”她看向那妖娆的脸，有些猜不透她什么心思，怎么无缘无故对令玉昭照顾起来？
姝妃暗中轻舒一口气，满意了，心宽了，当下立马安排令玉娆入宫事宜，又着人护送其回府，顺便下一道暗旨说明情况以免府中人猜测担忧。吩咐罢才静默下来，疲惫地揉着眉心细细思索，以令玉昭和令玉娆的关系，若是协同而住，说不定死的更快些，若是拖到皇上班师回朝就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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