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四章 燕落孤城 2

　　人间的北地在寒冬中不仅冷而且荒，更何况一座依山而立的孤城。

　　日夜兼程赶到的时候，纵然眼前尽是荒野黄沙，但山瓷却似是眼过青山绿水，眉目间掩不住的温柔开怀似寒冰融化成水，隐隐笑意甚至亮了黯淡无光的眸子。

　　打着哈欠跟上来的袈河惺忪着眼，一脸倦容，左手拉着马缰绳，右手拍着发酸的脖颈，甚是不满：“这木虹鸟跑起来真是不要命，我颠簸点倒也不计较，只是它也不怕把自己跑得散了架，可真不是一般的敬业……”

　　她心情不错，并未打算回应他的抱怨，更何况这十几天日夜不休，依着他懒散捣乱的性子应是不依，但这些天他却是处处顺她，倒是没乱添麻烦，所以便顺口解释道：“木虹鸟虽是石木所化，但经乔先生点化即便没有血肉之躯也算颇通人性，这次若非它们肯屈身变马为坐骑，我们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他倒是捧场得很，点头赞道：“鬼渡门的弄石活木之术与驭鬼招魂之能在六界皆是罕见，这一路可是让我大开眼界，的确名不虚传。”

　　但乔南寒却似乎心不在焉并不领情，双眼合了半刻之后缓缓睁开，目光盯着远处隐隐欲现的孤城，神情却愈发肃穆。

　　察觉到他的反常，她眼露警惕，退后一步与他并肩，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思上陌：“先生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公子所言不错，但鬼渡门除此之外，也尤擅察捕世间生灵气息，”看了一眼袈河后，乔南寒微微侧头，对山瓷肃然道，“自然也包括仙踪。”

　　她一怔之后方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霎时苍白。

　　“城内有仙气？”袈河也吃了一惊，不解问道，“若里面只有燕翎一人，乔先生该不会如此认真吧？”

　　乔南寒微微颔首：“应有十数仙人，而且仙力大多在燕公子之上，似有大争之势。”

　　她心头一震，眸光蓦然一变，十数仙人下凡设阵，城中定有意外。

　　再也顾不得低调行事，她从马背之上一跃入天，甚至来不及祭出万魂木来驾驭，便直接调气飞行，身影掠处，轻盈如蝶。

　　没想到她如此心急，不待商议便匆忙前去，乔南寒双眉微蹙，欲起身阻止，却被袈河伸手拦下。

　　“有些事情若有冲动做助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乔先生沧海历尽，应知其理。”他微然一笑，淡然自若，望着那一抹愈来愈远的身影悠然道，“一直逃避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无处可避。”

　　乔南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唯有认同，微叹一声后缓了缓才随她飞空而去。

　　原本在荒野中飞驰的人马转瞬间便消失无踪，唯留几点飞影掠在苍穹之下。

　　彼时的思上陌宛若一座空城，守在城楼上的将士皆似是被点了穴般站得笔直一动不动，而城内街巷不见百姓的半点踪影，寂静得似是一片甚至听不到鬼哭狼嚎声的乱坟岗。

　　所有异动皆源于国师府。

　　偌大的练兵场上，十二名仙君分列有序，神色肃然持剑而立，凛冽剑气直指阵法中央已被锁仙绳困住的男子。

　　那男子嘴角挂着血，似已经耗尽了精力，半跪在地上，显然受人所制无力挣脱，可即便如此，他目光清凉神情淡然，竟无一丝戾气忿怨，倒像是与人对坐闲来饮茶。

　　但在旁人眼中，他便是一只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落魄而危险。

　　更何况，锁仙绳不仅只是困人如兽，更在无形之中鞭人入骨。

　　没想到百余年后见到的大哥竟是如此模样，她眼圈一红，千万恨意从心底一涌而出，纵然一眼便瞧出那阵法设得凶险，却闯得决然。

　　她来得无声无息，似是从天际飘来的一片枯叶，却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

　　位于阵外东首的百羽暮本已收了剑，轻叹一声后欲开口说些什么，但一字未说出便身子一滞，目光扫向半空。

　　乌锁剑刺过来的时候，她手中的万魂木已触点到了阵外的符咒，下意识地侧身躲过，她的眸光顺着那把被六界所尊崇的古剑看向刺剑人，只片刻后，心口似被撕裂了什么，她以低垂的睫毛掩下眸底千万情绪，翻身落入了阵法之内。

　　蹲下扶住已认出她的燕翎，她鼻尖一酸，伸手擦掉他唇角的血丝，顿觉百余年的委屈痛楚与离别之苦在霎时间涌了出来：“哥……”

　　燕翎面带倦意，看着她的目光柔若春水：“早知道我的傻妹子今日会来，我可由不得他们将我捆住了双手，不然如何抱抱？”

　　她哭得更甚，但咧开了的嘴角却多了几分笑意，张开了臂膀将他抱住，悄然用手扯住了那锁仙绳，将其上的鞭笞之痛分流在自己身上。

　　除了百羽暮外，列阵的仙君望着突然从天而降的女子，皆是一惊。

　　最早反应过来的人是东白山仙人申屠常：“百羽掌门，这次可知我所言非虚了吧，这个魔女不仅还活着，甚至连所用的法器都是灌了魂魄的鬼木！”

　　百羽暮目光深沉，看着她并未说话。

　　“还愣着做什么？”将百羽暮的反应看在眼中，申屠常露出不屑之意，低哼了一声，“咱们下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捉拿魔女为陈师叔报仇吗，如今人都已经在眼前了，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

　　站在申屠常身边的一个年轻仙君将目光从阵中收回，温声劝道：“师兄勿急，既然人已经找到，不如先将事情说清楚，以免其中会有误会……”

　　“阮师弟糊涂，陈师叔魂飞魄散之时只有这个魔女在定珠镇，不是她还能有谁？”申屠常不以为然，已无耐性，“她消失了百余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刚一出现便对我仙界痛下杀手，用心险恶，定然另有图谋！”

　　她将头埋在燕翎的肩上，仍在低声抽噎着，但所听到的话却字字入耳，惊了心。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日，她不仅行踪暴露，连罪名都已被人栽好。

　　“怎么样，没想到你现在已是仙界大敌了吧？”侧靠着她，燕翎有些哭笑不得，“为了擒你，他们甚至用尽了手段，连你大哥都被惹上。我的傻妹子，你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她心下一凛，抬起头：“哥，我没有杀人……”

　　“我指的不是杀人。”燕翎目光清冽，声音温柔而平静，“是一百多年前他们将你灭口的秘密，百羽暮是不可能因为你与周桐的恩怨而对你痛下杀手的，真正的原因只怕与如今他们又一定要将你捉拿回去的一样。”

　　她一怔，没想到燕翎竟然已经知道当年她的失踪是因被仙界灭口，这件事她明明从未对他提起过。

　　“好了，一见面便提不开心的事，是大哥对不住你。”见她神色黯淡，他也不再多问，柔声道，“要不你先想办法把你哥身上的绳子解开，该疼的不是我，更不是你。”

　　她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点了点头。

　　欲解绳，先破阵。

　　站起身来，手持万魂木，她看着那个曾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男子，悠然一笑：“百羽暮，许久不见。”

　　北荒冬风猎猎，百羽暮迎风不动，眸光明灭间，声音深沉清凉，似这一面隔的不是百年而是不久前：“凡仙陈世华是不是被你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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