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四章 燕落孤城 1
思上陌，是人间北仑国与大周国的边城，隶属北仑，虽城名温婉动人，但实则在乱世时冤魂堆起来能围成万里城墙，在盛世时也是座连平民百姓都不苟言笑看谁都像他国细作的严肃小城。
思上陌紧临苍崂山，地势险峻，再加之气象古怪，酷暑难耐严冬冰封，方圆百里几乎不见人烟，远远看去，似是千年不倒的一座孤城，沧桑寂落。
但这座孤城却是北仑国最关键的边城，失之便能危及整个仑国。
北仑皇族独孤氏在三百多年前还只是世代以杀猪宰羊为为生计的屠户，虽家资不少却壮志难酬，只是独孤家人丁兴旺又个个豪爽大气，在当时的北国大新朝日渐衰落狼烟四起时也随大流揭竿而起，几番沉浮后竟过关斩将成了辽阔北国的新一代霸主，将大新朝当时只有六岁的末代君王赶下了皇位，国号为仑，为保万全，特在苍崂山脚下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凿了一座城，便是思上陌。
那时这孤城还只是叫铁石城，粗犷又形象，思上陌的名字是后来北仑国师燕翎所改。
燕翎便是她的兄长，曾经的东白山弟子。
她在二十岁的时候，从百羽晨那里得知了她那个表面高冷实则疯癫的大哥其实便是被独孤一族赶下皇位的大新朝末代帝王，险些将一口热茶喷到了百羽晨的脸上。
东白山百代弟子成千上万，唯有燕翎自降身份跑到凡间去做官，还挂了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但她从来不知道，性情豪爽粗犷的大哥竟然还流着凡间皇族的高贵血统，还不计前嫌地替仇人守家门。
他曾是当今东白山掌门明运的入室弟子，若是平日里把他闲散懒惰的本性收敛一些，清奇的骨骼也是可以与百羽暮偶尔媲美的，只是仙君大都注重仪表，每每在什么拜师大典仙剑大聚斗法切磋会上以不修边幅并土里土气之态在众人之中显山露水的燕翎行事作风别具一格，尤其总会牵着一个女孩儿，同样地从小到大不修边幅并土里土气，再加上他在南仓山又无值得旁人巴结一把的要职，以至于除了百羽一族之外的仙家大都对他敬而远之。
但燕翎是其实为了拉扯她长大才决定留在南仓山的，在从人间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捡到她之前，他一直都在凡间混日子。
据说那时他还是白手起家，刚开始先利用其在仙界的人脉在凡间创了一个广纳信徒的邪门歪教来迅速扩大影响力，然后见好就收被朝廷招安，再加上一场现场版的呼风唤雨便顺理成章地荣登北仑国师宝座。
彼时他曾将北仑国搅弄得翻天覆地，连他的师父明运都以为他难忘亡国之仇想倾覆北仑，还险些以破坏凡间秩序的大罪将他捉拿回仙山，但却因北仑与大周的一场大战而改变了主意。
身为国师的燕翎本可以谈笑庙堂远离战火，但他却主动请缨驻守当时还被称为铁石城的思上陌，而且丝毫没有动用法术仅以血肉之躯击退来势汹涌兵临城下的大周将士，用日夜不眠的浴血奋战扶稳了当时风雨飘摇的北仑国，免了千万百姓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从此之后，燕翎便正式如愿以偿地成了思上陌的城主，即便他不在，也无人能替代。更何况北仑国主换了一代又一代，满朝君臣唯有他这个国师容颜永驻总是唯一，更是被北仑举国上下奉为与龙脉一般能保仑国千秋万世的神明。
但想来独孤氏应该不知道他便是前朝末代帝王，否则无论如何都要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了，这种感觉应该像是占了鹊巢的鸠，好不容易安了个窝却发现本该消失的鹊就在枕边赶不走又杀不死，实在让鸠窝火。
可没有人会想到他这个因败成寇的亡国君主竟然没有死在当年的乱刀之下，甚至还在几十年后得道成仙重新下凡，所以燕翎的真实身世在仑国从未被人怀疑过，一直都过得顺风顺水十分称心。
直到他在他口中的犄角旮旯里捡到了她，虽然那个犄角旮旯其实是他国师府的大门口。
那时她尚在襁褓之中是个世道不好时多得能堆成一道城墙的弃婴，那时他曾辗转思量了几日要不要将她也扔到城内难民堆里由她自生自灭，毕竟天灾人祸泛滥的时候人的怜悯心通常会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给挤压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连亲生骨肉都生不起的平民百姓有谁会愿意收留来历不明的孩子。
虽然堂堂国师自然不会考虑生计问题，但他看淡人间生死，怜悯心还不如官府放的粮多，更何况他深知仙界的做事套路，明白自己一旦开了先例之后便会不断出现弃婴挡道或横在自家门口的意外，这是向来独来独往最讨厌拖泥带水的他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情况。
但他终究还是用两根手指头将襁褓中的她给拎了起来抱在了怀里，至于为什么，他后来说可能是当时眼瞎，竟看她长得还挺好看。
在捡到她的第三天晚上，他心情不错，一时兴起将她从随从怀里拎到自个儿床上赐她□□，结果身为枕边人的她竟不识抬举地大半夜泄了污秽物，将仑国万人之上的国师生生给熏醒。
燕翎一气之下便命人将她给扔出了府门。
但所谓千年修得共枕眠，换了个房间补觉的他在睡足之后伸了个懒腰，嗅了嗅袖子上好似还残余的臭臭味道，竟鬼使神差地又亲自出门将她给捡了回来。
扔时很容易，捡回来也不难，毕竟人命贱时连苍蝇都会绕着飞，丢在哪里就能在哪里找回来。
好在那时正值酷暑，夜里又清凉，不适合冻死或热死，而燕翎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小脸正皱成一团放声大哭，但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却破涕为笑。
燕翎告诉长大之后的她说，正是她的那个笑，让他决定砸锅卖铁也要将她养成一朵水灵灵的花的。
为了让她长得更水灵一些，他甚至决定离开思上陌重回仙山，当时他一心认为在仙气十足的地方一定能养出清尘脱俗的姑娘来。
回到南仓山后，他没有将她培养成一代至尊巾帼的打算，全心全意为她的容颜考虑，听从了百羽暮的建议，将她托付给了四大仙山之中唯一只收留女弟子的北琴山来照料，而自己则御着剑在南仓北琴两座仙山之间乐此不疲地穿梭个不停。
直到八岁那年，她在忍了很久之后，哭红了眼睛拽着他的袖子委屈问他：“哥，她们都说你是我爹，哥哥到底是哥还是爹？”
他一怔，哈哈大笑了几声将她抱紧，但眼睛却红了红，没有解释一句便将她直接接回了南仓山。
从此之后，他将最好的给她，将自己有的给她，将自己没有的抢来给她，。
一个汉子带着一个孩子开始在南仓山摸爬滚打，上树钻洞挖坑无闹不欢，不到一个月，她便将北琴山学到的女子娴静给丢到了九霄云外，开始踏上了勇冠仙山的不归路。
燕翎从不强迫她入门仙山，却也在门规允许的情况下教给她一些入门法术，于她而言，他是救命恩人，是兄长，也如父如母，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可她却让他不断失望，首先长得不好，其次气质不行。
最后的最后，她甚至被从小便长大的仙山不容，连死都不能光明正大，还逼得他因此彻底断绝了与仙界的关系，而且与他最好的兄弟百羽暮反目成仇。
自从一百多年前，他便回到了思上陌，已经许久未离开。
她知道他洒脱不羁的骨子里虽然住着一个粗犷的汉子，但偶尔也会出个意外走一走婉约风，比如这思上陌的城名，也比如他对自己的呵护备至。
还好，今生尚未停止，给了她可以牵挂他的日夜。
在石木殿上，她用鬼木做成的笔给他写信，最后总会煽情地加上一句“得兄如你今生何求”来博他一笑，虽然他从未回信，但她知道，若他就在面前，一定会嗤之以鼻地回应说“其实你哪有那般重要，不过是我一个可以游手好闲的借口。”
她早该回来，这世间除了阴觞山外，唯有思上陌才是她的家，因为兄长在哪里，家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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