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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静即等闲藏草木


  绣英满面愁云着将茶叶细细摘择,手上的活儿没停,嘴上也是不住的叹气。许是叹气也太多次了,惹得周遭的小姐妹纷纷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绣英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过去。

  其实是昨天的时候见了二少爷一面,见着二少爷急匆匆的从朝堂回来,一进门便冷峻着一张脸,往日里与少爷见面如沐春风,同他说上一句话便能让绣英高兴半天,而如今见少爷鲜有的这般阴沉,自己也为少爷难过。

  旁边的小丫鬟们不再专注绣英的心情,开始八卦起来:“哎,你们知道吗,刚刚我去和云轩替少爷拿账本,听见张大人说起最近陛下选妃的事情。”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还能有谁?长安城里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呗!”

  “哦,就是张彭祖大人啊,听说他娶了顾小姐的,她可是个美人呐,长安双姝。”

  “今天的事情可就和双姝的另一位有了关系。”

  “怎的?”

  饶是心情低落的绣英,也因着这句话提起了兴致,整个府上谁不知道二少爷同霍七小姐关系亲近,从前两人一直不在长安,也没听闻关系多亲近,而自打这新帝继位大半年来,长安城内外随处可见霍七小姐同二少爷的身影,茶楼上,酒馆里,鸿固原,城郊马场,城西桃林……

  “你们知道吗?这霍大司马想让陛下娶七小姐为后,这事情说了又半个多月了,陛下一个劲儿拖着,你们猜怎么着,昨儿个陛下给婉拒了!”

  “呀!真的吗!”

  “怎么会这样!陛下还真的不把大司马放在眼里……”

  绣英这才暗暗地想着,霍大司马位高权重,霍七小姐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这陛下,恐怕比前一个皇帝还要荒唐哩!可转念一想,从昨个儿开始二少爷便阴郁张脸,会不会是同霍七小姐这事儿有关……

  金龄昀急匆匆赶到桃林时,已经是午后了。几日不见成君,昨个儿才托人约她来城郊赏花,办完手头上的事情,已经过了饭点,连忙马不停蹄的坐轿赶来。

  却见霍成君身着鹅黄出风毛绣竹叶梅花圆领袍,青灰撒花褶皱裙随着风飘着,看着快要凋落的桃花面无表情的拂过石凳的尘土,坐下看茶。

  金龄昀看着神态自若的霍成君,倒有些发愣。他仿佛已经不认识眼前的霍成君了,若是从前,他能想象出嗔怪却佯装大度的霍成君,他能想象出苦闷郁结却开口自嘲的霍成君,他知道应该陪那样的霍成君喝茶听书,他知道应该同那样的霍成君到朱雀大街尝九珍坊新出的菜品,他知道他可以听她的埋怨,他知道他可以帮她收集需要的消息,但如今的霍成君,当真的满不在乎的霍成君,却让他陌生的很。

  或者说,从她去兰陵之后,甚至更早,从南山之行之后,他便看不懂霍成君了。

  金龄昀走去坐下,手指敲了敲石桌,看了霍成君一眼。

  霍成君却甜甜一笑:“来了。”

  金龄昀一见这笑,准备好的台词便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良久,才生硬的接上一句:“陛下唱的这出‘寻故剑’的戏,太蠢了,让许氏做了皇后,这样许家等闲封不了侯,这样便不能慢慢扶持许家作为自己的势力了。”

  霍成君淡然一笑:“曾经他靠许家起家,如今许家人伸着脖子等爵位,不给不好,但他到底不是靠许家起来的,加上现在他有了张安世和杜延年。拿皇后位来克制自己的后院,他明白得很呐。不过……他同发妻情深意重,兴许没那么多理由。”云淡风轻,好想在讨论一件闺房的小事。

  金龄昀愣了半响,才有些自嘲的笑道:“原本还很担心你。”

  霍成君却轻轻的摇摇头,看向已近凋零的桃林:“倒也不是多想当皇后,小时候是有些想的,现在不过是觉得被人拒绝很没面子罢了。”

  转而又笑了,依旧漫不经心,似乎将方才一场贵族姑娘的巨变说的像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反过来宽慰为自己抱不平的旁人道:“到底长大了,皇后的位子哪有那么容易坐的?”

  金龄昀看着霍成君,愣了几秒,仿佛看到了一个从前未曾见过的姑娘。

  儿时的她恃宠而骄,他当她是个缠着刘弗陵的小娃娃,未曾挂在心上;十年后她冷静自持到让他佩服,也不过是认为她出落成了一聪慧的娉婷少女,在一众贵小姐中也实在没什么稀罕。

  而现在她这般无所谓,倒是让他想起了家中的那位管事人——看什么都云淡风轻,总能不动声色的解决好,不仅聪慧、不仅冷静、不仅貌美。

  霍清和。

  从前的金龄昀见着那位金家的管事人,总在想嫂嫂到底怎的就成了这样的玲珑人。

  而现在,金龄昀恰好在霍成君急速成长时认识她的,而他终于从霍清和的亲生妹妹那里补全了霍氏女的成长经历。

  毕竟霍成君可是她的妹妹。

  长安城内的八卦向来多,不过十日,霍七小姐被陛下婉拒作为谈资,在茶余饭后已经不再新鲜了。而霍成君也终于放宽了心思,去宫中见上官云霓,也是现在的太皇太后了。

  她答应刘弗陵的事情,一直不敢忘。

  恰逢中元节,因着中元节一贯便是民间的节日,但免不了宫中人做祭祀中用因武帝之后,道家在宫中再无之前地位,宫中人也不再同文景之时,抄录《道德经》,都只是祭祀祭祖罢了。

  霍成君同上官云霓话了好一阵家常,两人数月未见,又因着这是上官云霓当了太皇太后之后第一次两人私下见面,此中世间万事瞬变,两人皆唏嘘不已。

  待到霍成君从长乐宫中出来,已近黄昏,再也不是从前熟悉的椒房殿,霍成君心中倒不似从前一般追思过往,反而感觉事情终于结束,心中郁结已久的疙瘩也放下,心中如今倒是从未有过的开阔。

  往不远处望了望未央宫,也暗暗含笑。现在的他应该同当年的弗陵哥哥一样勤于政务吧,自己在南书房也感受到了他的铁腕与雄心,似乎,自己做了一个对的选择。

  正想着,往宫门走着,顺着绕过莲花池,正好遇上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个身着玄衣,同身边几个新面孔交谈着,霍成君一眼便看出那玄衣公子何许人也,但她还并不想打照面,便在假山旁边等了片刻,听着一群人的脚步声远了,才走了出来。

  身旁新侍奉她的丫鬟唤作素音,在一旁不知为何如此,成君也只是轻笑摇摇头。

  没想到方才霍成君想躲的人并没有离开。身着玄衣的刘病已同身边两个长御正站在莲池旁边,旁边几个生面孔的郎官也已离开,他背着手,立于莲池旁边,望着平静的莲池,眼眸也静的很。

  到底不能再躲了,霍成君便落落大方,同刘病已施了个礼,见刘病已没有反应,只侧身望着莲池,想到如此便最好正好离开,刚要抬脚,便听着刘病已说道:“看着这莲池,才想起来,原来住处的荷花,喜欢得很,便随自己移了地方,可现在病殃殃,何解?”

  霍成君心头一紧,扭头一看,他眉头紧锁,仍然望着莲池。

  霍成君前些日子有些着凉,糯糯着声音:“病殃殃”

  他负着手:“本来想着接出新苗的。”

  霍成君顿了顿,他这意思……莫非许平君有喜了

  自那日午后霍成君去刘病已府上商讨事宜,几个月风云变幻,皇位易主,两人已经数月未见了。

  那次两人以为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现在,两人又再次相遇,霍成君看着现在的蹙眉冷峻的年轻君王,似乎看到了当年逐渐和自己疏远的刘弗陵,也似乎看到了进入南书房后诚惶诚恐的自己。

  霍成君粲然一笑,迎着黄昏的余晖,倒是有一种历经风霜的天真感,冲着玄衣男人朗声道:“当轴何其糊涂!即便荷花不可亵玩,不代表不可悉心培植。荷花冰清玉洁,自然想要永远留在身边,但若要花移植异处,当轴也要有心培植才是,至于嫁接新苗,来日方长,若是当轴有心,必定新荷满园。”

  刘病已挑眉,看着面前身着素色襦裙绣着兰花刺绣的姑娘,仿佛又想起曾经焦头烂额时瞥见的嗅青梅的蓝衣姑娘。

  自己最近为着平君的各种不适应焦头烂额,甚至怀疑自己让她当皇后是否自私。把平君推出来,效果显而易见,免了许家晋爵,又对霍光试探态度,也给了小儿阿是保障,一箭三雕。但这样做对平君如何,平君再次怀孕如何,刘病已简直不敢细想。而现在听闻霍成君三言两语,他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

  却见素色锦衣的姑娘行了一礼,正待要走,又折回来说了两句:“当轴愿意带在身边的心头爱,哪怕是再冰清玉洁的莲花,也别轻易比拟,还是心头爱更要紧些。”

  刘病已心头一凛,眼见着女子匆匆离开。

  素音紧跟着小姐,忍不住问道:“小姐,刚刚听你称呼当轴的,是你不太熟识的官大人?”

  霍成君头也不回:“下次见了,可是要跪下的,那可是新帝。”

  素音一惊,踉跄几步,又问道:“那小姐刚刚称呼当轴……为何不直接拜见陛下?”

  霍成君倒是愣了半响才回了嘴:“前些日子刚被拒婚,还怕新上的长御不够笑话我的吗?”

  只一句,素音便不敢再多说了。

  微风拂过,莲池微微涟漪,霍成君忍不住瞥一眼,回头见那翩翩公子早已离开。恍惚想起数月前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那次相见时皇帝的位子还是刘贺坐着,霍成君匆匆到刘病已家中欲同其商讨事宜,听着里间许平君带着刚生几月的小儿阿是,霍成君摩挲着茶杯,一时竟不知应如何自处。

  她还记得,刘病已当时轻咳一声,倒也有些拘谨:“你的病好全了吗?”

  霍成君抬眼看了看他,用力的看着他,仿佛想要把他记下,随后又轻笑着摇摇头:“算了,次卿。”仿佛是在回话,仿佛是在总结。

  隔了半响,才开始说道:“时机已经很成熟了,现在你在朝堂之上拉拢到的人已经足够有话语权了,刘胥同刘贺都不再是你的对手,你现在是我父亲唯一的选择了。”

  刘病已也抬眼深深地看着霍成君,似乎想想明白一些事情,却只是放下了茶杯,点点头。

  之后刘病已收到霍光的请帖,两人促膝长谈数个时辰,王朝风云变幻,皆在此中。

  那次便是两人自以为的最后一次相遇,但总归不是,总归两人的缘分还是未完。

  这是两个聪明的人彼此心照不宣的计划出的结局,比两人真正的结局,克制了许多。

  而两人真正的结局,许是命运作祟,饶是聪慧如霍成君,缜密如刘次卿,也是收不住的,克制不了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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