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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盂兰节抢孤原本只有一日,后是规模愈大,参与者愈多,实在安排不开,方从一日延期至三日,亦连带鬼市也延期。

  第一日第二日分别是参与者以抓阄形式分为两组各自比试,各取胜者,第三日再将头两日各自选出的优胜者双方一较高下。因此第三日方才真正是抢夺顺风旗的日子,然而前两日也不空了彩头,自有官府及各大商会出资设立花红,因此即便最终夺不到顺风旗的人,前两日的比拼之下也依然有机会得一份花红。

  此地位于三条主街交汇之所,场地颇为宽阔,又加上官府出人提前几日便在此布置,此时几根碗口粗的毛竹树立起来,竹身亮晶晶涂满油脂,每根粗竹底部皆已有事先撬了青砖挖好的固定洞窟,又有三根顶木品字形圈起铁箍支撑。

  因了往常抢孤常有伤人之事,本届洛水知府上任之后便下令每年抢孤之际都以厚实稻草装入麻袋,两三层堆叠在粗竹之下,以防参与之人跌落受伤,可算是安排颇为周详。

  小夜吃过了夜餐便扒在窗边看得目不转睛,他们这处雅间位置不错,虽非直面正向却也没有偏多少,加上粗竹立得颇高,场地处又高悬明灯亮如白昼,从楼上望去一目了然极为清楚。

  场地四周已是挤挤挨挨满是四面八方来赶市看抢孤的游人,那些没有抢到街心酒楼茶楼等好位置以及不舍得花这份钱的百姓,各自挤在圈外人头攒动水泼不进,更有甚者离得稍近的几处民宅都有人上了房顶和院墙,有屋主自家观看的,也有旁人给屋主几个钱便能攀上去蹬着瓦张望的,一时间当真是人山人海。

  粗竹不比圆木,竹身本就光滑笔直,又刨平了凸起的竹节,再涂了油,当真是滑不留手,加上竹质柔韧,愈高愈摆颤晃荡,是以来抢孤之人虽各自身手矫健,然而开始不久便已有人滑落,抢孤规矩是滑落之人只要双足落了地便算失败,不一时落败者已有数人,惹得围观之人连连扼腕。

  此时粗竹之上尚有三四人,最高者已攀爬过半,竹身愈加颤晃摇摆,竹上之人纷纷各自使出全副本事,一时间看得人群喝彩声惊呼声不断。

  小夜看得目不转睛,看到惊险处还情不自禁的哎呀出声,把明炎岚羽两个看得好笑。不过别说是小夜,连他二人也都是第一次见识人间这般热闹的节庆活动,不免也多看几眼,只不像小夜这样聚精会神心无旁顾罢了。

  不多时已有领先者攀到顶端,探手一捞便将悬挂于粗竹顶端的花红掠入手中,身姿甚是巧妙,围观众人无不高声喝彩,一时间欢呼喝彩的声浪此起彼伏。

  却见那夺魁之人似是有意卖弄,竟只以双腿夹住油滑的竹身,身子稳如磐石般,空出两只手来居高临下冲众人拱手施礼,又惹来一片彩声,不待众人声落,那人竟一个倒悬,从三四层楼的高度头下脚上直坠而下,众人喝彩声尚未止歇,便被他惊得惊叫连连。连小夜都哎呀的一声,以为他要摔下,吓得小手捂住眼睛不敢看。

  岚羽好笑的拍拍她,把她捂着眼睛的手拿开,一指下面:“别怕,喏,你看,好着呢。”

  小夜听了,只把眼睛张开细细的一线偷眼去望,果见那人在离地面约有丈高的位置便腿上用力,牢牢夹住粗竹,竟是只靠腿劲就把急坠而下的身子硬生生停在滑不留手的竹上,旋即双腿一松一个倒翻稳稳落地,身手利落之极。围观众人呆愣片刻,喝彩之声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小东西这才松了口气,开开心心的拍起手来。

  此时外面观者颇多,尚未散去,由楼上望去只见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头攒动,两人索性再逗留了会子,等下面人群散了些许,方才抱着小夜回了客栈。

  未及走到客栈,小夜便在明炎怀中犯了困,第二日直睡到午时方才不情愿的被哄起了床,一顿午膳只好当做早膳来吃,等吃过之后却又睡了一会,方才打起了精神。

  “幸而只是节市期间才如此晚睡,不然怕是久了要从小夜变小夜猫。”明炎笑道。

  今日的抢孤精彩程度更胜昨日,最终取胜者竟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从一登上粗竹便一路遥遥领先,及至顶端掠取了花红之后竟不下竹,就在高高的竹梢上将花红打开,将红布包裹里面的数串铜钱和小额银票随手抓取向着人群随意抛洒,当即便引动无数观者哄然争抢,一时间欢呼声笑闹声争夺时的咒骂声抱怨声此起彼伏一片嘈杂。

  眼见下面街上一片纷乱,又有人哄抢到东西便高声叫着‘鬼生’来道谢或喝彩,小夜听得莫名,便问明炎什么是鬼生。

  明炎再是博学多才也不可能知道这样地方小民的家长里短之事,当下便招了酒楼伙计来询问,这才知道所谓鬼生就是那优胜少年的绰号。

  他父亲是名船工,他尚未出生之时因了一次暴雨风浪,他父亲为了护船而身亡,好在东家为人不错,见他家只剩了个怀孕的寡妇,便给打理了身后事,又给了一笔银钱以供生活。

  怎奈他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又守了新寡,不几日竟郁结成病,家里又没个人支应,渐渐便一病不起,怀胎八月便一命呜呼。

  还是船东得知此事之后出资找来了义庄之人连着街坊四邻一起帮衬着,打理这妇人的后事,因是天热,不便久置停灵,置办了棺木之后当即安排下葬。

  奇就奇在义庄上的民夫正扛着棺木要去下葬起坟的时候,棺中却传出婴儿啼哭之声,民夫哪经过这个,魂都吓飞了,哪里还敢埋棺,却也不敢丢弃,只得又将棺木扛了回来,船东听闻也是吃惊,着人去秉了官府,由着官府派来仵作伙同甲保里正一起开棺验看。

  棺木一开,便见这已死的妇人竟在棺中产下一子,到是活泼健壮,脐带尚连着,兀自呱呱啼哭。

  登时这件奇事便轰动了整座洛水城,便就有人说此子不祥,理当溺死,然而官府之人在侧,也只敢暗地里说说罢了。

  倒是船东见此情景,说此子来得离奇,又加上他生父是为了护船而死,而今既有了遗孤,便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便当众宣布将此子收为他义子,随他生父姓金,由他抚养,倒是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更因此得了个好大的善名。

  其实所谓义子虽是收了,但除非那等自家无子嗣的绝户人家,否则怎么也越不过自家亲生的去。然而船东终究算是厚道,更兼家有余财,不在乎些微末衣食之事,因此对他并不苛待,给取了单名一个贵字,安排抚养,时常照管,街坊四邻也都怜惜他,常有东家给做件小衣,西家给送些吃食之类。

  如此到了六七岁上船东更是不收他分文束脩,让他进了家塾,之后便一直跟随在自家亲儿身边算作个伴读和亲随。先时众人还只依着本地习俗在男儿名后加个生字来唤他本名贵生,后来此子渐渐大了,却显出他一份与众不同的本事来。

  原来这金贵自小便喜欢上蹿下跳爬树上房,虽是男孩子幼时普遍淘气,他却能在一众顽童中跳得最远爬得最高。

  后来日渐大了,更是无所不为百伶百俐,偏他确实身体轻灵敏捷,又在洛河之内练出了一身好水性,常有谁家被猫儿喜鹊衔走了东西或有何失物落了水里,便都来寻他,只他一到,再没有够不着捞不回的。

  后来渐次胆子更大,许多常人不敢的危险之事他都敢做,竟连暴雨山洪之时都敢入水寻物救人,狂风大作之时也敢登高爬低,并且次次毫发无伤。

  于是便渐渐有了传言,说这贵生不是凡人,想他娘亲死后生了他,他便是鬼之子,自得鬼神庇佑,后来更有鼻子有眼的说亲眼见他登高之时有一众小鬼在下面托着他脚儿扶他站稳,竟渐渐的把称呼从贵生给喊成鬼生。

  这鬼生自小便是知道自家身世的,秉性却也不坏,又读过书,知些忠孝仁义的道理,也自感念船东的善举和街邻的人情。

  因他自觉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处事便颇有几分乐天洒脱的味道,整日里笑嘻嘻,谁找他帮忙都爽快答应。因此街坊四邻里也颇得喜爱,听得众人叫他鬼生,他也不恼,反说确是娘亲做了鬼才生下他,叫鬼生也是贴切,因此竟就逐渐传扬了开来,本名金贵反而没人记起了。

  这等离奇的事情,把小夜听得直发怔,等挥退了伙计,她都还回不过神来,摇着明炎的手直问是不是真的,又探头不住去看那获胜少年,只不过此时那人已下了粗竹出了抢孤圈场,下面人头攒动纷纷攘攘,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白望了半天也没再看到影子。

  岚羽笑着把她往回一带,道:“还探身呢,都要掉下去了。那就是市井传言罢了,能有什么真假。”

  小夜犹豫了一下:“可是他身边那个婶婶……”

  岚羽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那鬼气森森的妇人,心中轻嗤,口中却只哎哟了一声:“这不节市嘛,男男女女这么多人挤着,谁身边能没了人呢。”

  小夜这才不再发问。

  岚羽压根没当一回事,眼见抢孤已是结束,便又抱着小夜哄她吃点心去了。明炎冷眼在人群中一扫,见下方人群中鬼气浓重,与人群生气掺杂搅扰成一团,不禁有些暗暗皱眉。

  凡人眼中看不出什么,但在他和岚羽眼中,这整座洛水城已是阴气森森,但令人称奇的是这般浓郁的气息却竟也极少侵蚀凡人生气,看来这中元节在人界又被称为鬼节也确是有几分道理,不分人鬼,竟是个个兴高采烈的在过节……

  心中想着,目光寻到远处那团极浓极重的阴森鬼影,那始终徘徊跟随在那鬼生少年身旁的妇人似有所觉,竟也回头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那妇人面上顿时变色,不觉露出一个哀哀的神情,身旁的鬼生少年竟似心有灵犀,迷惑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罢了……它到也不曾作祟……

  明炎收回目光,那妇人如蒙大赦一般在人群中遥遥的拜了几拜,头也不回的跟在少年身后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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