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3
孟家琪从家提来一篮子自家菜地里种的蔬菜，有土豆甘蓝和莴笋。另外还带来一瓶她自己酿的米酒。
陶笛家的菜地，以前都是姑婆在简单打理。她这次回来常住，姑婆就指导她种下了些时令菜。等再过些日子，她也可以吃到自己亲手种的蔬菜了。
那天她兴致好，一不小心就多做了几道菜。
“没想到你还会烧菜，”孟江目瞪口呆盯着一桌子的美食，“而且还像模像样。”
孟家琪每天来，早已见怪不怪。她夹了块鱼肉给孟芸。
“小心刺。”陶笛提醒，“家琪，你给她挑一下。”
孟家琪说：“她自己会。”
果然，小女孩很熟练地将鱼刺一根根挑出后才将鱼肉送进嘴里。
陶笛夸道：“小芸真厉害。”
孟家琪说：“从小就爱吃鱼。”
陶笛想起下午小女孩与她说的几句话，忍不住又是一阵怜惜。
孟江先尝了块色泽鲜美的红烧肉，吃起来酱香浓郁而且肥而不腻。他不住地点头夸赞：“你这都什么时候学的？”
在他眼里，陶笛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习成绩好，拿奖状考大学，跟他们这些念不好书的简直来自两个星球。
他们多年未见，他想象中的她应该是知性优雅，十指不沾阳春水。万万没想到，她也能一身粗布在厨房里忙活做菜的事。
陶笛一本正经说：“我们家祖传基因，没办法，天生自带的。”
另外两人听得笑起来。
“我奶奶和我爸都是厨房里的一把好手。”陶笛说着啧了声，“我妈就不大行。”
好巧不巧，话音刚落，狄大人就来个视频突袭。
陶笛擦汗：“又一个曹操。”
孟家琪很了然，自顾吃吃笑。
“啥？”孟江一脸不明所以。
陶笛接起电话：“妈，孟江和家琪在咱家吃饭呢。”她说着将镜头一一扫过在座的各位。
“阿姨，”孟家琪对着镜头喊，“我们在你家蹭饭呢。”
狄兰芝笑呵呵：“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蹭饭。你们年轻人就该多聚聚……”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饭馆环境吵吵嚷嚷，听不清了。
陶笛只好说：“妈，那我先挂，晚点再聊。”
孟江还在疑惑着又一个曹操的事，陶笛一挂电话他就等不及追问。
陶笛和孟家琪齐声说，没什么。
“来，”陶笛拿起孟家琪带来的米酒，“我们品一品家琪酿的酒。”
孟江瞬间被带跑偏，看向旁边孟家琪：“吆，你还会酿酒？看不出来啊。”
“哼，”孟家琪笑眯眯的，“我会的多着呢，你看不出来的也多着呢。”说完后一秒变脸，直接来个晴转阴。
孟江也哼她：“小样。说你胖你就喘，你就不能学学小笛，看人家多谦虚。”
孟家琪回怼：“双标狗。”
“谁是狗？”
“谁叫谁就是。”
两人继续骂战。
陶笛默默给三人杯子里斟上米酒。
孟芸尖声叫：“我也要。”
“啊？”陶笛去看孟家琪。
孟家琪大喇喇说：“给她倒一点，没事。”
“好吧。”
这段时间下来陶笛也算看出孟家琪的育儿方式了，就三个字——无所谓。可回想，他们小时候又何尝不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都活蹦乱跳长大了。
三个同学举杯欢庆这多年后的重聚。聊着闲话，一瓶米酒很快见了底。可桌上氛围还意犹未尽。
孟江先问：“还有酒吗？”
“我回家拿。”孟家琪放下筷子，正要起身，被陶笛拉住：“别去了，我家有啤酒。”
孟家琪有些发愣。
孟江则是憨笑：“啤酒也行。”
孟家琪马上飞瞪他一眼。
陶笛搬过来一箱罐装啤酒，大喝一声：“不醉不归。”
孟家琪挠了挠头，打发孟芸去旁边看动画片。孟芸这时候也吃饱喝足，就乖乖跑到沙发那边坐着。
孟江看着跑走的孟芸：“她还挺乖的啊。”
孟家琪语气骄傲：“也不看看是谁闺女。”
“是是是。”孟江难得谦让一次，没找茬。
陶笛将啤酒分发给各人，大有准备酣畅淋漓喝一顿大酒的架势。
孟江很有兴致，而孟家琪顶多是舍命陪君子。
陶笛稍微喝一点就上脸，脸颊早就红扑扑。孟芸有次跑过来，看着陶笛的脸哈哈笑：“小笛阿姨，你的脸看起来就像猴子的红屁股。”
陶笛拍拍脸颊：“你见过猴子么？”她喝了不少，声音也走了样。
孟芸说：“在图画书上见过。”
陶笛问：“你想不想看真正的猴子？”
“想。”
“那以后我带你去动物园看。”
“太好了。”孟芸蹦跳着到了陶笛跟前。
陶笛以为小姑娘要和她说悄悄话，便将脸歪着靠近她，却不想收获了一个酥麻软糯的香吻。她心里本就各种情绪交织，哪能受得了这等温暖，瞬间就泪水涌上眼眶。
孟芸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开了。
孟江啧啧两声：“你这闺女将来能成大事，比你强。”
孟家琪回：“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陶笛悄悄抹了抹眼角，抬头问孟江：“你怎么还不谈女朋友？”
孟江不好意思地笑：“没合适的。”
陶笛问：“你爸妈催你吗？”
“催啊，每天催。”
“那怎么办？”
孟江叹气：“赖着。”他看看陶笛，吞吞吐吐了半天，“那你呢？”
孟家琪拿起啤酒，抿了一小口，也看了眼陶笛。
陶笛一动不动僵持了会。忽然端起手边啤酒，仰起头一饮而尽。酒从喉咙流过，一股沁凉的酸爽蔓延至全身。
易拉罐用力掷在桌面，哐当一声。
“被分手了。”陶笛说。
孟江替陶笛不值，讥讽的话脱口而出：“那得是个什么人！”
“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方以恒也是从农村走出去，没钱没势没背景。陶笛天真地以为他们出身相同，应该更懂得珍惜和理解。却没想到，到头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过半晌，孟江问：“那人比我有文化吧？”
陶笛冷笑：“有什么狗屁文化，就是渣男一个。”
孟家琪举杯：“祝贺我们都远离了渣男。”
陶笛又开了一瓶。她喝多了，开始语无伦次地哭诉。两位发小听得云里雾里，若是多问，她就哭得更凶，也不敢再问。
孟芸听闻哭声，赶紧跑过来问小笛阿姨怎么了。
孟家琪说：“她想她妈妈了。”
陶笛噗嗤笑出声。
“小笛阿姨，”孟芸拉起陶笛的手，“我的妈妈先借给你。”
陶笛嗯嗯嗯地点头，说小芸最乖了。她发泄一通，渐渐安静了下来。
后面轮到孟家琪。她没喝多少，但氛围到了也想一吐为快。她的故事里，渣男并不是主题，无非一个不负责任的家暴男。她早已及时止损，犯不着回头嚼。
她的伤心，源于她的家人。
她往客厅望，孟芸正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知道，我妈在我离婚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孟江问。
“她说，”孟家琪脸颊流下两行泪，不过语气还是平静的，“我不给你带孩子。”
孟江抽了张纸巾给她。
孟家琪闭了闭眼，擦掉眼泪接着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她。她答应了，除了孟芸的开销我得付她工资。也行啊，毕竟孩子是我自己的，她没有义务带。”
陶笛问：“那为什么又反悔？”
“她要出去打工，”孟家琪冷哼了声，“给她儿子孟家庆挣钱娶老婆。”
陶笛轻轻地“哦”。农村里这样版本的故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孟家琪感慨：“我真羡慕你，家里只有你一个。”
陶笛咬着唇，不说话。
曾经，陶笛问过妈妈，为什么不再生个老二。
狄兰芝说：“那时养不起啊。”
她嫁到陶家时，可以说家徒四壁一穷二白。光靠在家里种田实在养不活一家人，两口子才狠心将年幼的女儿留在山里外出打工。刚开始几年也不顺，慢慢才稳定，从路边摊一直做到小饭店。经济条件也才好起来。
陶笛又问妈妈：“那后来条件变好了呀？”
狄兰芝说：“我们有你一个就够了。”
陶笛猜想这事多少和爷爷有点关系。爷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那时候没少给母女两摆脸色。狄兰芝对此耿耿于怀，偶尔也会在陶笛面前提起。陶笛倒没觉得受伤害，爷爷在她两岁时去世，她对爷爷几乎没有印象，像是听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没有兄弟姐妹，也理解不了孟家琪所说的羡慕。
孟江接过话：“多一个也不错啊，我跟我妹关系就挺好。”
孟家琪正要骂人，孟江又说：“我被人骗，还是我妹识破帮我出头。”
陶笛惊呆：“你被人骗？”
孟江闷着声音嗯了下，实在难以启齿。
孟家琪听说过，那是两年前的事。
陶笛喝了酒，变得极八卦：“快说说。”
孟江也豁出去了：“一女的，网上认识的，骗婚。”
陶笛紧张追问：“那你被骗什么了？”
孟家琪忍不住笑：“他有什么可被骗的，不就几个臭钱。”
孟江觉得丢脸，默默喝起酒来。
陶笛安慰：“人没事就好。”
孟家琪继续损：“他五大三粗能有什么事。”
孟江拍着胸脯拧着眉：“哥们的心受伤了。”
他声音哽咽，看样子确实难过。但另外两个对视一下，竟很没有同情心地笑成一团。
孟江索性就把自己前前后后被骗的情节都抖搂出来，供她俩取乐。
陶笛无情嘲笑：“你咋这么傻！”
孟家琪补刀：“他从小就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于是又聊起远古时代的童年趣事。那个时候小小个的他们每天都要背着书包拎着饭盒走很远的路到镇上去上学。课余就一起玩耍，养蚕钓鱼都不在话下。那时的日子明明很苦，但回忆起来多是苦中作乐。
只是，时光再也回不去。
后来孟芸玩腻了手机，开始在屋里窜。书架旁边那把吉他吸引了小女孩的兴趣，她跑来问陶笛：“小笛阿姨，你会弹吉他吗？”
陶笛刮一下孟芸的鼻梁：“会一点。”
孟江竖个大拇指给她。
陶笛难为情：“上大学时跟我舍友学过一阵，学艺不精。”
孟家琪说：“给我们弹一曲听听。”
孟芸最捧场：“我去拿。”
陶笛抱着吉他，借着酒劲说：“那就弹一首林俊杰的吧，”她嘿嘿笑，“就只会这么一首，叫《修炼爱情》。”
“好歌。”孟江鼓掌。
孟家琪不屑问道：“你听过吗？”
孟江帅气擦一下鼻子：“我还会唱呢。”
于是就有了陶笛和孟江合作的一曲《修炼爱情》。当然无论伴奏的还是唱歌的都挺不上道。
那是二〇一三年的秋天，陶笛为了方以恒的生日，苦练很久，才终于学会这一首曲子。她只是觉得这四个字充满智慧和深意，却忽略了歌曲背后那个悲伤的故事。也许从一开始就预示了不好的结局。
歌词里有一句，忘不了那个人就投降。
她已经缴械投降，但还是放不下。
那晚躺倒在床上已是深夜。
她头晕的厉害，像颠簸在一条巨浪滔天的小船上。
她想到了方以恒，还有张新瑶。她和张新瑶从未见过面，她知道她，不过是因为方以恒。而他们现在是恋人，她也被动成为了过去时。
她将开餐前拍的一张美食照片发到朋友圈。
她哭了，却配文：“今天很开心。”
后来哭累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下意识去刷朋友圈。
在昨晚那条动态下，易书晨发了一个点赞的表情。
再往下看，是一条莫名其妙的评论——
周宇洋回复易书晨：“我去，你们两个也认识？”
易书晨回复他：“单聊。”
陶笛点进周宇洋的主页。
易书晨加她好友那天，他转发了“笛之家”的视频宣传广告。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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