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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骨寒昆仑雪 三


  紫清派五峰十二岭,正殿在其主峰九转峰之上,与正门所在的三清岭遥隔百丈山谷,炼气弟子只能靠徒步攀登、悬空铁索或师长所赐灵纸鹤往来,但筑基修士乘风登云,区区山堑不在话下。

  昆仑峰峦险峻,可谓壁立千仞,九转峰尤为其中翘楚,分明是常年寒冻的高原山地,却唯有山顶白头厚雪,只因其山壁直削,岩石嶙峋,便连冰雪也挂不住。而紫清派的正殿却正是几近凌空悬挂于绝壁之上,仿若空中楼阁,由天外飞来。质朴厚重的青瓦白墙与正门一脉相承,背靠山岩雪色,孤绝更甚。

  纵然紫清派坐拥筑基十八人,却亦不敢轻视有入门之意的筑基修士来访,掌门明光与其余并未闭关的十位筑基长老皆已于恢弘正殿中候客。

  正殿宽阔而空旷,但当薛湘灵步入其中时,只觉所有空间被筑基修士的神识塞得满满当当。她筑基未久,修为不及这些积年的筑基修士,但所谓输人不输阵,她亦将自己的神识铺展开来,明晃晃地昭示着自身修为非虚。

  立于正中之人想来便是紫清派掌门明光,面容清癯,身着黑白两色道袍,一派道骨仙风,看上好似不惑之龄。明光如今寿数已二百四五,在筑基期的三百寿限中已然靠后,他意外年轻的模样令薛湘灵稍是诧异,或是其修炼功法有驻颜之效。

  明光左右分立两人,左侧之人仿佛而立之年,姿仪俊美,旄仗下形,不怒自威;右侧之人则是少年模样,顶着一头与其余人相异的及耳短发,清隽的眉眼间涣散着心不在焉,目光触及她时,眼神一凝,似是诧异道:“薛道友?”

  薛湘灵本已做好“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准备了,这时被他唤了一声,反倒一怔,愕然的神态正好合了异地突逢旧识的场景,故意说道:“沈道友竟已拜入紫清派?倒是比我还快了一步。”

  “此事说来话长。”沈修篁面上浮现不知真假的惘然复杂之色。

  “这位道友与我儿是旧识?”明光左侧之人问道。

  想必他便是秦齐景了。薛湘灵尚未说话,沈修篁便先道:“便是薛道友邀我一同寻访滇南秘境,我二人皆于秘境中筑基。”

  她心知他谎称秘境入口由她所掌握,是为她增加入门的砝码,她便也不否认,说道:“彼时我言有拜入紫清派门下之意,沈道友却不以为然,不想如今竟在紫清派与沈道友重逢。”

  沈修篁苦笑,说道:“人算不如天算……”

  两人旁若无人地叙旧,殿中其余人则神色各异,这时明光才终于开口道:“薛道友既是则阳之友,不妨先留居我派,至于入门之事,以道友修为,于我派而言,并非小事,且待我等商议后再行答复,如何?”

  他此言坦然又不失人情,薛湘灵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了点头,说道:“有劳掌门。”

  薛湘灵被以贵客待遇安置于三清岭的客舍中,有从前的交情在,沈修篁主动提出为她领路,紫清派众人自无不可。

  自前往昆仑以来,薛湘灵刻意打听之下,与秦齐景相关的各种传闻入耳太多,然而对沈修篁如今在紫清派的境地却仍然捉摸不透,此刻见着他,也只能隐晦地问一句:“你近来如何?”

  沈修篁却不忙引她前往客舍,而是带她四处游赏紫清派五峰十二岭间奇景,似乎欲尽地主之谊。听闻薛湘灵之问,他却直截说道:“无须如此防备,不会有筑基修士特地来探听我们说话,即便有,也瞒不过你我耳目。”

  既然他毫不忌讳,她便也问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沈掌门留在梅里联邦,怎会遭逢此劫?”

  此事说来话长,他便简单说道:“师父在梅里联邦的马萨州由于庇佑中州人而小有名气,后来分布于梅里各州的中州人联系愈加紧密,师父名声远扬至中州人最繁盛的三藩区。军阀与欧陆、梅里贸易往来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军火进口如火如荼,师父之事难免为秦系所知。虽然师父隐姓埋名,但他的身手与行事却已然暴露。”

  “那你有何打算?”她又问道。

  此时,两人正立于一山峰绝壁间所辟平台之上,既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修篁也不会向她介绍于此处可观何种景致,他只是向对面雪满山头望去,抬手一指其上隐约可见的某个黑点,说道:“那是千寒洞,冰寒如利刃,刀刀可刻骨,师父被秦齐景囚禁于其中。”

  观他往常态度,沈鹤之于他,正如赵时秋之于薛湘灵,以己心度之,倘若换作赵时秋受此等凌虐苦楚……只是想想,她便无可忍耐。

  “但是我们都不能救他,”他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隐忍在眼皮之下,说道,“师父的性命已无力回天,但秦齐景还是得杀。作为秦齐景的子嗣,比成为他的敌人更容易取他性命。这是繁霜的谋算,是否觉得她不近人情、不择手段?”

  薛湘灵唯有沉默,说到底,这事与她无关,她不好多言。

  “据我这些时日以来的观察,秦齐景与繁霜之间,连貌合神离都称不上。繁霜出不得紫清派一步,与被软禁无异,而秦齐景在紫清派乃至整个修真界都是位高权重。这样的他难道看不穿繁霜的图谋?无法掌握繁霜的一举一动?”沈修篁摇了摇头,眉间蹙着对此事的疑虑,说道,“我摸不清此事深浅,所以无论她如何试探你,你只须咬定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也不要露出对秦齐景的敌意,先在紫清派站稳脚跟,徐徐图之。”

  他言尽于此,但戏还是要做全套,他领着她将紫清派满山风光阅尽,方将她送回客舍。

  临别前,她忽地扯了他的衣袖一下,问道:“你……可有需要相助之处?”

  他抬眼目光与她相碰,彼此的了然心照不宣,她知道他绝对无法坐视自己师父受尽折磨,哪怕沈鹤已然时日无多。

  “你如今还未正式入门,为长远计,决不能掺和进这些恩怨中去,”他说道,又笑了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反倒是自嘲之意更甚,“无论如何,我终归是秦齐景之子,他们不能拿我如何。”

  薛湘灵欲言又止,虽说是合作,但目前她所能付出的回报的与他所给予的相比,可谓微乎其微,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的身影消失在雪迹与山岩之间,紫清派弟子服上的黑白两色仿佛便是由这雪色的冰冷与岩石的漠然渲染而来,将他紧紧地压制住。他本来是多么骄傲无畏的人啊,宗门的仇恨从未让他蒙上过阴影,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师父交办的必须完成的任务,这个任务不会左右他的感情与情绪。直到来到紫清派,才发现,前代恩怨早已融于他的骨血,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两个月前他自秘境而出,往昆仑而去,彼时紫清派正大张旗鼓宣扬沈鹤落网之事,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引他自投罗网的手段,然而他却不得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几乎是木然地看着明光为他验明血脉,接受了他与秦齐景是亲缘父子的事实。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入紫清派本是为救师父,作为“父亲”的秦齐景不能阻止他,作为“母亲”的繁霜也不能,不管他们是出于任何理由。

  他行动的这一日夜里,夜色掩月,于雪峰之上仰视,天幕越发低垂,黑云沉沉,仿佛随时会坠落而下。

  他轻巧地落在千寒洞前,轻寂得像一片雪,然而在他触碰到洞口的结界之前,从侧旁岩石后的黑暗里便已显出一道人影,黑夜并不影响他的视线,只见白衣皑如昆仑雪,颜容冷如九天霜。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他问道。

  繁霜说道:“我早同你说过,他修为尽废,又被囚禁于千寒洞中,即便还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默然一瞬,问道:“在你心里,宗门之仇与师父的性命孰重孰轻?”

  “一个必然会死的师兄没有宗门之仇重要,”繁霜漠然说道,“即便你去问师兄自己,他的答案也不会不同。”

  “可是我为何要顾虑你们的想法,”他说道,“正如你们没有顾虑过我的感受一样。实话说,我对秦齐景并无甚怨恨之感,要杀他,一来是服从师命,二来为尽公道罢了。但比起救师父,这却也并非什么迫切之事,待我来日结丹,岂非易如反掌。”

  繁霜讽笑一下,说道:“你以为你救出师兄后,秦齐景还能容你?”

  “他难道有本事杀我或是废我修为?”沈修篁无所谓地说道,“即便他下得了手,明光也不会容许。”

  他本意是自恃天赋非凡,明光一贯惜才,绝不会容许秦齐景因个人恩怨摧折于他。但不知怎的,此言却让繁霜神色一僵,幸而被夜色掩饰,令人看不分明。

  “看来你是非救他不可了?”繁霜问道。

  “是。”

  她幽然叹息一声,说道:“但今日我也非阻你不可,你我动手,动静不会小,一旦惊动秦齐景,你便只能无功而返。”

  “我不会罢休的,”他冷声道,“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总能找到机会。”

  “我怎会不想救师兄呢,”她说道,“你救不如我救,我与秦齐景罅隙已生,他早已不信任我,但你还有机会做他的好儿子。”

  在外人眼里,虽然沈鹤抚养他十八载,但两人关系算不得亲密,甚至较为疏冷,沈鹤并不让他多加插手盟会事务便是证明,而且沈鹤隐瞒他的身世,命他杀亲父,以常理而言,他必然会对这样的师父心生怨艾。再加上整个修真界众口一词,是沈鹤走火入魔屠杀满门弟子,如此一来,他不可能不动摇沈鹤对他灌输的秦齐景血洗宗门一事。倘若他不救沈鹤,完全可以与秦齐景上演一出“父慈子孝”。

  望着他流露出的一丝犹豫之色,繁霜又说道:“此事虽然会导致我与他决裂,但他也伤不了我的性命。”

  沈修篁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现下便进去,将师父带出来。”

  “你先走。”繁霜说道。

  他狐疑地盯了她一眼,终还是暂且相信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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