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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尽冠缨 二


  苏陵女校是为苏陵第一所女子学校,其创办时,于沪上、建陵、潭州等地已开女子学院之先河,因而及至苏陵,并未遭到什么挫折。在政府倡议、学校减免学杂费等促动下,苏陵但凡有条件的人家,几乎都会将家中女儿送入女校。

  后来一届一届的学生毕业,有女学生入得工厂、商会、洋行工作,学问好一些的被聘做家庭教师,或是其他学校的老师,更有通过全国联考上了大学的,再不济也能到大户人家里做佣工,女学初见成效,被送来的学生便也越来越多,连贫穷人家也都勒紧裤腰带送女儿上学。

  同薛湘灵祖孙一条巷陌上的几乎都是省吃俭用的穷人家,他们也送自家女儿上学,希望她们懂得一些学问、习得一些技术,将来能多给家里挣一点薪水,或者能嫁到更好的人家里。但薛湘灵的外祖母却不一样,当年她迫不及待般地将不过四五岁的薛湘灵送进了女校的小学部,像是生怕自己教不好她一样。在中学选课时,向来慈蔼的外祖母不许她像左右街坊的女孩子一样选择农工、家政类的职业课程,而严令她必须选普通文理科。

  她一早便意识到,外祖母对她的期望不同寻常地高,并不像是一个出身乡下的孤寡纺织女工对自己后辈的期许。

  薛湘灵处理完外祖母的后事,重返学校那一日,连日阴霾的苏陵上空终于不负众望地滴下了雨来。都说春雨贵如油,但这酝酿了几天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并不受女学生们的喜爱,只因油纸伞挡不住飘落在棉布衣裙上的雨丝,更无法避免溅落在鞋袜上的泥水。

  由于赵时秋的家庭背景与并不缺少的生源,女校的教员室装修得不错,地上铺了一层青色的粗糙瓷砖,薛湘灵踩着沾染了泥水的布鞋走进时,在瓷砖上印下了断断续续的泥污水渍,这难免让她略感不自在。

  赵时秋并不在意这些,连眼波的余光都未落到地板上,只关注于眼前的学生,“不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学校的老师们都希望你能继续学业,不须忧心学费和生活,学校会一应负担。”

  “老师,”薛湘灵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想参加六月里的全国统考。”

  赵时秋微微一愕,薛湘灵年仅十五,就读高中二年,原已跨了两级,如今又提出跳过高中三年级,直接参加统考,不得不叫她诧异。但她并未一口否决,而是问道:“为什么想直接参加统考?”

  原本赵时秋是极受学生敬重与信任的,但她的家世背景却不免令薛湘灵讳言,她微微垂眼,启唇道:“我想快些离开苏陵……”

  赵时秋见她郁郁的模样,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道:“你有把握便可,我会替你安排新班级。”

  “多谢老师。”她的感激发自内心,自她五岁入学,赵时秋对学生的关怀可谓十年如一日,这却又衬得她内心不可言说的愤懑与恨意越发卑劣。

  数日来,她辗转反侧,终究无法歇下为外祖母报仇的心思,即使此时此刻不能轻举妄动地去实行刺杀,日后她也必定要制造惨案的秦系军阀付出代价。为此,她无须再在苏陵女校浪费时间,她要到京城去,谋求可以影响政治、军事的身份地位。

  秦系军阀割据江左一带,赵时秋的家世与之不乏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她的怨恨和计划无法在她面前明言。

  薛湘灵升到高中三年级的事,一个上午就传遍了中学部。事实上,在苏陵女校里,薛湘灵是位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入学以来,她跳了两次级,在同级里,成绩却一直无人出其右,这便足以令人侧目,更遑论她出身清寒,容貌仪表却胜过同校高门望族的小姐不知几分。

  当她走进新班级时,一道轻蔑哼声不高不低正入耳中,懒得追究出自哪位新同窗之口,她兀自走到新座位上,放下课本。步入课室的老师成功制止了一场冷嘲热讽的出现,但放课后,该来的风言风语总会传入她的耳中。

  但也并非所有同学都对她冷言冷语,在学校念了十年书,总有几个热络的同窗,午间,几人惯例地簇拥在一处去往食堂用餐。

  她们几个也是去过工会所设灵堂悼念的,暗暗打量着薛湘灵,见她已不似当日那般魂不守舍、恍恍惚惚,神容间悲苦之色不显,仿佛已似寻常。

  “怎么突然间就到三年级去了,”李念屏说道,“我们都吓了一跳。”

  她的回答与给老师的无异,“只是想早点离开苏陵。”

  李念屏家中是贩布的,薄有几间店铺,作为小商贩的长女,自幼随着父亲同形形□□的人打交道,便养出了几分察言观色的眼力劲来。与薛湘灵四五年相处下来,她是何样人,她瞧得比旁人更清楚。

  她无疑是美丽的,被剪得刚及下巴的浓密乌发,风吹起时,如云飘雾散,光洁的额被时下女学生最常见的齐刘海遮过,碎发落在眉如远山之上,眼线蜿蜒,分明带着绮丽的风情,偏生其中又裹着水润墨玉般清透的眼眸,这般的矛盾却更能营造出别样的风姿。鼻如琼玉,唇如点朱,皓齿内鲜,延颈秀项。论姿容,恐怕整个苏陵都难以找到女子与之比肩。

  纵然再漂亮也好,家庭贫穷的女孩子,通常或多或少都会带着内敛的自卑,然而她偏偏不,她的骄傲显而易见,犹如明珠煌煌,光芒难掩。或许旁人会认为她的骄傲来自于自身的聪慧,诚然,她的才智与她的容貌一样,无人能比,但李念屏却不以为完全如此。李念屏直觉,她的骄傲出于她的不在乎。

  苏陵女校绝非桃源净土,学校中的名门闺秀们,也是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甚至贫民家庭将女孩子送来读书的原因之一。与哪家小姐结交,再凭着这份交情攀上高枝,高嫁出去,是这些家庭最美妙的梦。

  对大多数人来说,也就是做梦罢了,眼高于顶的望族小姐们哪里会正眼瞧她们。可是薛湘灵不一样,凭她的姿容才学,以及校长的看重,就能引得闺秀小姐们各怀心思地伸手结交。

  正值芳龄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锦衣华服、精致妆容,衣香鬓影的锦绣富贵,还有……陌上的谁家年少足风流。平心而论,换做是李念屏自己,在这些大家闺秀的带领下,往这样的锦绣成堆里走一遭,难保自己不会被迷了眼,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富贵奢靡中,而且她们所追求的,难道不也是这般的生活吗?这也是那些自恃家世的富贵小姐们乐见其成的,让比自己漂亮、才华出众的女孩子变成交际花,而后幸灾乐祸、津津乐道,才足以平复她们的嫉恨心思。

  可惜……在她看来是幸好,薛湘灵未曾让她们如愿,漂亮的衣服、美丽的妆容、华丽的豪宅、奢靡的宴会、英俊的男子,都无法令她动容。她从不畏惧在她们的带领下出席宴会、见识权贵,也不为回到服饰简朴、陋室寒舍的境地而失落。

  她不在乎那些锦绣富贵,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未来前程,因而她身上有种目空一切的傲慢,或者说是无欲无求的懒散。

  然而此刻,在经历唯一的亲人去世的变故后,李念屏察觉到,她的姿态起了变化,她变得坚韧而奋进,像厉兵秣马、枕戈待旦的战士,锋芒隐现。

  李念屏并没有挑明这些,她自诩是同窗中与薛湘灵交情最深的人,其实两人却从未真正交心。像这女校里其他所有学生一般,李念屏同样对她即羡又妒。正如李念屏了解薛湘灵,薛湘灵亦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只不过大家都各自扯着布的一端,维持着表面的友好,这样对彼此都有好处。

  李念屏往同桌用餐的几人面上扫视一圈,她们这群人谁不如此呢?谁都知道,赵时秋校长和这学校里的所有老师,都将薛湘灵视作得意门生,这些大多家世卓越又各负才华、颇有名望的老师才是她们这些学生最该讨好的对象。与薛湘灵交好,便能得老师们爱屋及乌;与她结仇,老师们纵然不偏私,也难免抱有成见,该如何行为,唯独那些蠢货草包们才看不清。

  缠缠绵绵的细雨直至暮色四合方休,薛湘灵的第一天高三课程结束,她一如既往地在用餐后返回宿舍,并未如其他有志于全国统考的同学一般留在课室自习。

  课业于她从不是问题,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到平京上大学。即将远行,前途漫漫,她深知,自己无权无势,美貌与才学不过空负,唯一所倚仗的,不过是生来即伴的一身神鬼之能罢了。这是她无法诉诸于人的秘密,也是她目空一切的源泉。

  她闭上眼睛,五心朝天,敛神静息。窗外雨滴花叶残,她却已不知锦衾寒,意识陷入到一种玄虚的境地中去。

  在她浩渺如宇宙虚空般黑暗的神识世界里,悄静无息地盛开着一朵青莲。青莲的二十四瓣柔柔地舒展绽放,莹莹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它的每一方寸、每一个弧度无不是极致的完美,无缺亦无暇。但每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忽略了它的外在形态,每一缕神念中感受到的只有其中蕴含着的无穷宇宙与天地至理。

  但直至如今,她仍无法完全明白那些玄妙,唯能理解的只有将一种奇异气息引入奇经八脉,运转周天,存储在丹田中,化为己用的方法。这种奇异的气息同样由青莲焕发而出,她姑且将其称作“灵气”。

  从她有意识开始,便能在自己的神识中感触到这青莲,它的无穷奥妙令她在懵懵懂懂间已开始引气入体,修炼自身,造就她引以为傲的神鬼之力。

  十五载修炼,她自负在苏陵中已无人能挡,却到底输给了豺狼冠缨、权势滔天,连自己的亲人也护不住。而天下之大,不知多少高人异士,若想洗雪逋负,她还要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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