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十八章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会是无限期的过程 而没有结果

　　这一年的夏天应该是有历史记载以来北京最炎热的夏天了。天干物燥的，已经持续一个月没有下过雨了，炙热的骄阳烘烤着热浪腾腾的大地，树上的知了白天已经不叫了，总要等到夕阳西下才会发出两声像是垂死前的哀鸣。这样炙热难耐的夏日，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那是一个以一白遮百丑的时代，没有人愿意顶着火辣辣的阳光，在外面被晒成一个褐色的人肉干。梦晓穿着一条四角短裤，刚刚从楼道里的公共水房出来，他的脖子上搭着一条蓝色的毛巾，半长不短的头发上还凝结着未干的水珠。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三个凉水澡了，尽管自己的房子是终年晒不到阳光的朝北向的房间，但是这百年不遇的酷暑还是让他难以静下心来好好练琴。期末试已经考完了，结束后梦晓翻看答案，自我感觉应该至少要有四门不及格，总共六门课程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若是让妈妈知道了，一定会用严厉的口气来质问自己的学习态度……梦晓将脸盆放到了门后的脸盆架上，脖子上的毛巾湿漉漉的，但是他依然不舍得摘下来晾上。对于考试的成绩，梦晓倒是显得不以为然，自己始终认为这种应试教育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取性！现在学到的那些知识除了应付考试，在未来还能够有多大的用途？自己的语文考试成绩是全年级的第一名，地理成绩也是。在他看来，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精华之处就是文字上的功底，所以他宁愿把时间放在《唐诗》、《宋词》和古文上也不愿意去做那些数理化的枯燥习题。在他看来，如果可以自由选择，那么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成为马可波罗、麦哲伦那样的探险家，世界那么大怎么也应该走出去看看啊！看看这个世界然后再用最美好最精炼的文字把它描述出来，或许这就是梦晓一生最大的梦想吧！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是……梦晓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尽力将双臂向上伸展着，他屏住了呼吸尽量延长自己憋气的时间，书上说，要想把歌唱好首先就要有足够大的肺活量。

　　左臂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在胳膊关节转弯处留下了一块微微隆起的伤疤，显得十分的丑陋。但是梦晓倒不是很介意，因为在他看来男人的身上多一些疤痕，会彰显一个男人的经历与味道，就算这是一个孩子对待所谓成熟男人魅力的误解，至少也是一个终生难忘的记忆点，看到它，就可以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血气方刚……后天，就是自己与二龙相约茬琴的日子，所以这几天梦晓根本没有心思去复习功课准备补考，尽管他心里特别清楚，如果补考不及格自己一定会留级的，但是，与二龙茬琴的约定是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复习也好补考也罢，跟茬琴相比都可以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桩……梦晓很在意这次的输赢，即便他明白输了可以再来，就算赢了除了掌声和无关痛痒的几声喝彩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奖赏。但是，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无关痛痒的输赢也是一个荣耀和耻辱的里程碑，所以梦晓告诉自己必须要赢！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天生就有不服输的性格特质，更是因为要为自己以及所有部队院子弟找到一种存在既视感！自己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外面的那些胡同串子敢欺负大院子弟呢？为什么他们可以把大院子弟当作是羊羔一样的围捕？是因为他们从心眼里瞧不起大院子弟。原本梦晓认为，他们是因为阶级等级的不平等，以及生活方式的不公平，而导致的一种盲目的、近乎于无知的仇恨。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完全不是院里孩子想的那样，至少还有一点点别的原因。那就是因为部队院子弟从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导致本身的自理与自立能力都差，而导致出胡同串子这种蔑视的心态。部队院子弟生在大院里，住在楼房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就像自己饿了可以吃食堂，想穿新衣服拿旧的衣服去换就可以得到崭新的军装，而他们不能！他们要从小就帮助家里去赚钱养家，即便不赚钱也要去想方设法的省吃俭用，所以在同等年龄下他们会更懂得生活的艰辛，自古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没错，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就比部队院子弟更早的学会了自理！当部队院子弟还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时，他们早已经过早的经历了生活的残酷，对于一群生活完全能够自理的人而言，他们是不会瞧得起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正是因为这样的瞧不起才导致了之后的轻蔑；还有另外一点，作为部队大院子弟的我们，父辈不是高官也是小有权利的干部，最不济也是可以近距离与高官、干部接触看似平凡但并非平凡的人。干部子弟的未来，是有人帮助规划的未来，这种规划往往不是一种，而是有很多种，可以从政、可以从军、可以经商、最不济也是可以在工商、税务、公检法司等等衙门口某个一官半职，换句话说部队院子弟没有自己的未来，因为自己的未来是在生下来那一天就被父辈规划好的了！然而，那些胡同串子的未来，却永远只是自己的未来，没有人帮助他们规划，因为他们的父辈也没有这个能力或权力来完成这一高难度的事情。他们，就像是荒野里肆意生长的荒草，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就连发芽、生长、茂盛、枯萎直至死亡的过程都不能自我掌控，因为他们只是荒草，没有人会去规划荒草的未来！很多人都用势力的眼光去看待胡同串子，觉得他们好吃懒做觉得他们是低等素质？但是有事可做谁愿意好吃懒做呢？他们的未来就是等待老天爷开眼的过程，就连一个每天两块五工资的临时工岗位都要打破脑袋才能够抢到，想要去当兵换一个日后可以稳定的工作，可是胡同串子当兵的名额哪里有部队院子弟那样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般简单呢？想要一个正式工作的名额，只能等到父辈退休了才能勉强接班，可是谁家不是三两个或是更多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班可接呢？或许，上大学是他们最好的出路，可是，生活的窘迫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就算没有工资他们也要想方设法的挑起家庭的重担，于是，荒草的那种肆意性不断的蔓延开来，只要是可以改变现状只要是可以赚到钱的事情，他们都会想方设法的去尝试，不管这些事情到底是违法还是犯罪！所以，他们更懂得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大自然生存法则，久而久之他们将这种法则，衍生为他们本身强悍的自立能力。

　　没有谁生来就是一个罪犯或是一个所谓的高或低等素质的人，世界上的荒草永远要比鲜花多无数倍，但是不能说有荒草的世界就是低等素质的世界，更不能将世界的荒凉归结于荒草的肆意生长！没有人是自甘堕落的，只是那些甘于堕落的人将眼前的不公与自己的无奈化为了一种负面的元素，于是才会有了从羡慕到嫉妒以至于发展为仇恨的转变，他们只是狭义的看到了所谓阶级的存在，而忽略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基本都曾经是荒野里肆意生长的草，那些天天鼓吹着文明与绅士风度的人几乎都曾是下里巴人的后裔。阶级的存在本身就是后人赐予它狭隘的定义，没有鲜花的世界是荒凉的，但是只有鲜花而没有荒草的世界同样也是没有生机的！如果部队大院子弟与胡同串子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都不可或缺的部分，为什么还要相互排斥相互仇视呢？对于部队大院子弟而言，首先就要攻克自理与自立两个顽疾，只有完善自己，才能让那些胡同串子明白，我们不是离开了父母的呵护就一无是处的羔羊，他们会的我们必须要会，他们不会的我们也绝不含糊。所谓的融洽，首先就是要达到一种心理上的平等。阶级的问题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就可以扭转的事实，但是，部队院的子弟不能够成为那些自认为自理、自立能力超强的人可以蔑视的对象。为了寻求一种平等公正的生活方式，梦晓知道，不能仅仅只是在武力上胜过对方，还要在心理上寻求对手给予的叹服，所以，这就是后天茬琴的胜负对于梦晓的重要性，他十分清楚无论如何都要胜过对手。好强有时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比拼，但是结果往往决定着最终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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