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十七章燃烧过后的青春才会有温度值得回忆

　　二龙望着被若干根铁栏杆平均分割的蓝天，愣愣的发呆。这是自己在牢房里度过的第四天，这里的人管牢房叫做——号子，管号子门外的走廊称之为——筒道，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外面的筒道里十分的安静，二龙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也不知道今天是六月二十几号？只是记得自己在这个阴冷的号子里已经呆了四天四夜了。这间牢房将近有四十平米，却关着将近三十个犯人，说来也奇怪虽然已是盛夏季节，尽管这不大的号子里挤着将近三十个人，但是二龙还是感觉到房间里阴风阵阵，这里的人说——外面的世界才是阳间，而这里是名副其实的阴曹地府。

　　知了声从窗户外传了进来，然而这里却感觉不到夏的气息，或许阴间就是这个温度吧？所以当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时刻总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牢房里没有任何陈设，只有在地面上铺着一方木制的地板占据了整个房间四分之三的面积，所有的犯人都坐在那片木地板区域，剩余的地方就全是冰冷的水泥地面，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是两个紧挨着的水池，一个是蹲便池一个是洗手池，两个池子无一例外都深陷于地面之下，其实在公安局的牢房里是没有凸起的物件的，但凡是金属或是锋利的东西都被深藏于地面之下，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危险的缘故吧？毕竟这里面关着的人都是危险的人物，但是在二龙的眼睛里，其实这一切都是故意的安排，就是让里面的人干什么都不能觉得舒服都不能觉得方便。在牢房里上厕所无论大便小便都必须蹲着解决，这是规矩；刷牙洗脸都要跪在水池边接水绝对不可以洒到外面，这也是规矩；公安局里的规矩很多，多到一本书都写不完那么多。有些规矩是警察定的；有些规矩是里面的人自己定的；二龙想不明白都是犯人都关在这失去自由的地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境界却还要制定这么多的规矩来相互折磨。二龙挪动了一下身体，斜眼观察着房间另一头的两个人，另一头最靠在墙边的人就是这个叫号子里的管理者，这里的人管他叫做——学习号。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外面的警察指定的，牢房里的一切举动所有犯人的一言一行他都要及时向警察汇报，说白了就像是抗日战争时期村里维持会长的角色一般。紧挨着坐在学习号旁边的人，在这里叫做——二板，二板是学习号选定的人，说白了也就是学习号的打手兼保镖。公安局里有一句内部名言——进了号子看两头，学习号那边算是一头，另一头就是自己这边了。坐在自己的这个位置，既不是警察指定的也不是学习号安排的，想要坐在这一头要靠强硬的拳头和强壮的体魄。二龙眯着眼睛注视着二板的脸上，脸上的那一大块淤青还在，尽管眼角那一道伤疤已经愈合了，但是那道暗红色的细纹依然清晰可见。那是自己前几天的杰作，自己刚进号子，二板就跟自己找茬，结果一场恶战之后以自己的完胜而告终。开始二龙并不懂，自己也不认识他，为什么一进来就要对自己发难？呆了几天总算明白了，这也是号子里的规矩，对于刚进来的新人，首先就是要他们懂规矩更要守规矩！所以就先要以武力去压制新人的刚性，打服了自然也就好管理了……这里面管这样的规矩叫做——走板，所谓没有走过板的人又怎么会懂公安局的规矩呢？可笑，二龙不觉轻声冷笑了一下。

　　相传公安局里的很多规矩都是从清朝时候流传至今的，就像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牢房一般，相传就是清朝末年关押叛党和义和团俘虏的监狱。什么学习号什么二板，在自己看来都不过是狐假虎威的角色，凭什么跟自己讲规矩？在外面自己就是规矩的制定者，到这里来好说好商量或许还凑合，想靠武力来威慑自己？那他们真是找错人了。

　　二龙将屁股底下的棉被向上推了推，在这个号子里，只有自己与学习号和二板才有权利在屁股底下垫东西。二龙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泥墙面，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半左右，因为墙上只能够看到两根栏杆的阴影，如果能够看到第三根栏杆的阴影时，就应该是上午十一点了，也就是吃饭的时间了……现在是上午学习监规的时间，号子里所有的犯人此时都笔板条直的坐在木地板上，这也是规矩叫做——坐板，坐板并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即可，要讲究坐姿！腰背要笔直与腿部形成九十度直角，腿要平行不得有丝毫起伏的平行盘卧在木地板上，上午四小时下午也要坐四小时，上午是学习监规时间，下午则是反省自己罪行的时间。这样的坐姿看似没有什么难度，但是真要坐上个半小时以上，便会知道坐板的煎熬了。坐如钟站如松……就差不用走如风了，这哪是学习和反省？这明明就是少林寺的寺规嘛？二龙看着眼前这些人一丝不苟的坐姿，忍不住撇了撇嘴，每个人的座下都是坚硬光滑的木地板，不允许有任何铺垫，自己尝试着坐过仅仅半个小时，立刻就觉得腰酸腿疼难以忍受。这就是为什么进了牢房要看两头的原因所在，学习号与二板的位置是整个房间里的死角，警察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自己这里的位置前面挡着一群人，就算屁股底下垫上两床被子，所有人也挡住了警察的视线……二龙虽然藐视这些所谓的规矩，但还是觉得这些所谓的规矩是有一些道理的，要么凭借实力找到自己的位置，要么忍受难以忍受的煎熬。或许这就是现实，也是在公安局里必须面对的残酷。如果人失去了自由，就等于失去了所有本应该属自己的权利，铁窗铁门之外的世界才是有权利和平等的世界，在这里，除了等待之外还有什么？二龙将视线从人群转向了远处的铁门，在这里的日子，自己已经慢慢的学会了发呆，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颜色，也无需对任何景物产生任何关注度，这样的世界里人可以很快学会思考，即便你是一个曾经思想简单无忧无虑的人，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一个思想者。

　　其实，牢房的铁门并非像电影里展现的那样，没有一根挨着一根的铁栏杆，只是一扇厚重的木制大门，外面包裹着已经锈迹斑斑的铁皮。门板上有两个方形的窗口，上面的窗口较小，其实就是一个40乘15厘米的小窗，那是警察从外向内看的观察口，那个观察口的外面有一块带插销的小木板，外面的人可以向里看，而里面的人却无法看到外面，号子里人管那个小窗叫做——帘，警察观察里面动静时叫做——楸帘，公安局里充斥着各色千奇百怪的黑话，就如同上厕所不叫上厕所叫做——放茅，警察不叫警察叫做——政府，看守不叫看守叫做——管教，犯罪不叫犯罪叫做——犯事，进来不叫进来叫做——折了，判刑不叫判刑叫做——杵了，偷钱包不叫偷钱包叫做——佛爷，□□不叫□□叫做——花儿事，盗窃不叫盗窃叫做——扳大闸，偷自行车不叫偷自行车叫做——踢飞子，公交车上犯事那叫做——抠地皮，火车上犯事那叫做——耍大轮，等等等等……门的最下方有一个60乘25厘米的大窗口，这里人管这叫——狗洞，狗洞不钻狗，只放大饭桶……说白了就是每天打饭专用的窗口。人在外面永远不会知道里面的世界，在这里铁门就是划分人与非人区别的界线，外面的是人里面的人是鬼！鬼要什么尊严？又怎么能按人的标准获得平等？尽管二龙进公安局的次数不少，但是进到号子里却是平生第一次，人总要有经历才会长大，总要有经历才算是真正的见了世面！其实自己并不惧怕失去自由，也不怕在这里忍受着地狱一般的煎熬，在二龙看来只要是活着，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外面的筒道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好几辆手推车推进了筒道，还隐约可以听到几声中年妇女爽朗的笑声。二龙抬眼看了一下水泥墙上的阴影，第三根栏杆的阴影正好映在墙上，十一点了，这一上午就这样在发呆中度过了……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说过——人生一世不过是一天三个饱两个倒，何必索要太多？是啊，对于自己这样穷人家长大的孩子来说，在这里在外面又有什么分别呢？只是少了一个饱而已，又有何妨？

　　“快点啊，拘留筒打饭啦……”送饭阿姨响亮刺耳的声音在筒道里回荡着，二板飞身跑到了门口处，手里拎着两个红色的大塑料盆，蹲在了门里认真的听着筒道里的声音。二龙依然将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有动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现在自己所在的牢房是拘留号子，所谓的拘留号也就是还未定案的犯人关押的地方，那时候还没有嫌疑人这个概念，公安局里分为拘留筒、刑拘筒和已决筒……定了案还未判决的人在刑拘筒，拿到了判决书等待去劳改农场的人在已决筒。之前二龙并不知道这些名词之间到底意味这什么？进来以后才懂得了其中的玄妙之处。没有定案的人虽然关在拘留号子里，但还算是——人民，去了定案但还未判决的号子里，就是罪犯但依旧勉强还算是——人民，判决书也有两种，一种是劳动教养裁定书，还有刑事判决书，前者依然是人民，只是犯了错误的人民，所以只是人民内部矛盾，而后者就是自绝于人民的犯罪分子了，所以与人民就是敌我矛盾了，在这里简称为——敌矛。在外面的世界，阶级决定人的境遇，在里面的世界，性质决定人的未来。二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未来到底意味着什么？自己会被留在人民之中？还是会被划到劳改犯的队列里面？但是，无论是哪样的结果，自己都不会自怨自艾，这就是命！不服不行……学习号从一块手绢里摸出了自己的假牙，面前摆着一碗清水，他认认真真的用牙刷刷着自己的假牙，看岁数学习号已经是年近古稀了，他很瘦弱长着一副标准南方人的容貌，二龙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文邹邹的老人为什么也会被关在了这里？只是偶尔听到他与别人闲聊时经常说起一些与爆破相关的知识，还自称在外面时是国家承认的爆破专家。二龙不明白专家也会犯罪吗？专家不是拿着高额的工资由政府养着的人才吗？怎么也会到这里来忍受煎熬呢？早就听说过，公安局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物俱全，但是自己万万想不到连人才也会跟自己这平民百姓关在一块吗？

　　“阿姨阿姨,你今天这身衣服可真好看！”二板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弯着腰从下面的窗口向外张望着，这也是规矩！要会说好听的话，要会夸赞发饭的阿姨，因为阿姨要是心情愉快，这个号子里的窝头就会多发一些。“阿姨，三十三个人，谢谢你了阿姨！”

　　“小兔崽子，我像阿姨吗？会不会聊天啊？”发饭的手推车车停在了牢房的门外，发饭的阿姨口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说道：“单子上明明写着三十一个人那两个人是你生的啊？”

　　“阿姨你可一点也不显老啊！辈份上您跟我妈同辈，可是论长相你比我姐都长得年轻，我这不是没辙关这里了吗？要是在外面我绝对晚上接你下班一块看电影去！”二板跪在地上依旧不折不挠的坚持着臭贫，一点看不出平时也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好手：“是三十一个人没错，不过我还长身体呢不是，吃得多，您就替我妈多赏我俩窝头呗？怎么也给我留个念想啊！”

　　“得了小兔崽子，甭给我这整那没用的！一人俩窝头那是政府赏给你的，我可赏不起！接我看电影？出去了你小子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我还不知道你们，就是夜壶镶金边，全凭嘴好使！”发饭的阿姨对于这样的甜言蜜语早已经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她一边向红色的塑料盆里扔着热气腾腾的窝头，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是留着你那念想吧，要不然明早变成了一坨坨的玩意，你还得浪费手纸。”

　　“别介呀阿姨，您这么漂亮绝对不会那么狠心的！是吧？”二板一边数着盆里的窝头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对你的念想我留着不吃，一直到我重获自由的那一天我拿回家给她供起来，一看到窝头我就想到了你！看到了窝头就想到了你……”二板一脸谄媚的笑容对着狗洞居然唱起了凤飞飞那首歌《梅兰梅兰》，只是把梅兰改成了窝头。

　　古人云：不食嗟来之食……那是因为他没有关在这号子里，其实二板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温饱，号子里确实关着几个还在长身体的年轻人，二龙对于这样的臭贫起初也非常反感，不就是两个窝头嘛，政府给两个就吃两个呗，干嘛要像只饿狗一般的摇尾乞怜呢？但是在这里呆了几天后自己就真的明白了，窝头看着似乎很大吃起来也很饱人，但是这里的饭菜油水很少，窝头又是玉米面做的粗粮，吃下去一会就饿了，所以那些年轻人一顿就吃两个窝头的话会很难过，自己就亲眼见过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居然给饿哭了……本来就想家，一饿就更想了。但是，谁不想家呢？难道吃饱了就不想家了吗？二龙活动了一下身体，在墙边窝了整整一个上午了，也该活动活动了，进来了就什么也别想，怕想家就不要进这鬼地方来！二板的面前摆着两盆饭菜，其实那根本就不算是菜！就是一盆漂着几片菜叶的汤而已，这里面的人管这个叫做——白菜游泳。每个人手里端着刷牙的牙缸，一人两个窝头一缸汤，仅仅只是汤而已，除了学习号、二板和二龙之外没有人可以吃到菜叶子的，在号子里二龙明白了什么是此一时彼一时，在外面的世界几片菜叶子谁又会放在眼里？而在这里，那真的如珍珠翡翠一样的珍贵！二龙有属于自己的碗，二板与学习号一样也有，其他人有秩序的到二板那里领中午的嚼谷，默不作声一脸的凝重，他们甚至于都不敢多看一眼那盆里的菜叶子，这就是所谓的规矩，这就是生活在规矩下的人生……二板将三个年龄最小的人叫到了身边，每个人发了三个窝头，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不住的点着头说着谢谢，二板突然脸色一变，指着三个的额头骂道：“操！懂不懂规矩啊！谢我啊？得谢谢学习号啊！”

　　这也是规矩，作为二板要时刻明白自己的地位是谁给的？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以学习号马首是瞻，不能有丝毫的不敬与怠慢，否则，你可以坐在二板的位置上，也随时可以坐到那些坐板学习监规的人群中去。二龙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境遇，如果明天来了一个比自己更能打的人，或许自己的碗中也只能盛着没有菜叶的清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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