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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奈何


  一座冥营铁铸铜浇,巍峨壮观,他坐于将军椅上,身后“辰”字大旗猎猎卷舞,三千冥卒尽皆臣服,他的右脚钢靴正踏在一颗头颅上,那北方鬼帝大半身子已没入荒地,面色铁青道:“尔等荒野魔物,何敢如此放肆!罗酆山冥营也是汝能闯的吗!”

  他笑了笑,目光平平扫视了一圈那黑压压一片向他俯首称臣的阴卒冥兵,徐徐道,“这片苍野,就没有老子去不得的地方。”说着,他右脚微转,向地碾压了片刻,一寸寸将那头颅彻底踏入荒地。随后,他起身,望向不远处连绵不绝的黑色山峦,迅速搜索过识海中载沉载浮的无数画卷,那些洛辰生前的记忆他不屑看,也不想看,是以几百年过去他对洛辰的记忆依旧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那洛辰生前所习得的太炎心经心法对他也可谓是毫无用处,他如今连身体都是由影雾构成,还谈何气走泥丸,意守渊腋?倒是那些洛辰曾泛览的博杂群书还称得上有些用处。

  ——北方癸地,有山周廻三万里,高二千六百里,是为罗酆山,罗酆山更北,黄泉路畔,彼岸花开。有河名为忘川,有桥名为奈何,望乡台上,三生石旁。再其北,弱水三千,摆渡人接引,鸟不能飞,鱼不能渡,而那死界最富享名的鬼府酆都城便在四面弱水的环绕护持下巍峨生生世世,以三途河为界掌管不息不灭的因果轮回。

  此刻,罗酆山上,一行车队缓行,二十名巡城守卫身着青黑色战甲,手提重戟,跨于白马,将一辆甚是华美的轿子护在当中,那拉车的两头冥兽浑身斑斓,后背裂出两片锋利的羽翼,一双血瞳精光四射,车厢内一双纤手轻轻卷帘,露出一张风流端丽的绝美脸庞来,那女子一双狐媚的丹凤眸子徐徐流转,竟有种说不出的阴沉戾气,微微上挑的黛眉轻蹙,嗔道:“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不会有什么魔物吧。”

  为首的护卫长步履不变,恭声道:“那些厉害的魔物都在苍野极深处活动,过不来,而这附近的低等东西早被北方鬼帝杨云给拾掇干净了,芊芊姑娘请放心。”

  一阵阴风吹过,芊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黛眉微拧,哼了一声,便放下车帘。不一会儿,一个慵懒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唉,世风日下,这年头人死了都不好好安分点,通往酆都城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流落苍野成为一只孤魂野鬼,害姑娘我都沦落到要亲自问那杨云讨鬼魂的田地了。”

  护卫长应道:“听说是因为天陆界有个人将两颗千年难遇的凶星引进了命宫,牵一发动全身,导致整个星轨紊乱崩盘,生死界的空间撕裂,出现了不少漏洞,好多人死了命魂却去不到该去的地方。”

  那声音依旧慵懒,“我知道,因为那个洛辰嘛。”芊芊叹了口气,“这段日子酆都城鬼魂严重亏空,好多生死簿上都表明死了的,户籍也在册了的鬼魂,但就是哪都找不到,那些普通人也就算了,丢了就丢了,但要是什么皇室子孙,仙家耆宿,那些生前位高权重之人带着宿慧投入轮回,但偏那魂魄找不到,那丢的可就是我等性命了。平等王爷这些天夜夜伏案三更,为了弥补这些个亏空人头,只好把轻罪往重了判,只要犯过一些错立刻打入阿鼻狱,那些行将释放发入第十殿转世投胎的也找些个理由再判个几年。”

  “薛童,此次你护我到罗酆山,若是向杨云借到了鬼魂,解决了王爷的燃眉之急,日后升官加俸定少不了你!”芊芊柔媚一笑。

  护卫长双眼放光,朗声笑道:“那便多谢芊芊姑娘了。”

  “好说,好说。”芊芊媚眼如丝,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斜靠在车厢上,

  “杨云这厮怎得还不出来迎接?”

  忽然,她整个人往前一翻,脑袋重重的撞到车栏上,她猛地掀帘,怒道:“会不会驾车啊!”却见二十多名巡城守卫都停下了,薛童面色古怪。

  只觉前方一阵巨大的杀气漫来,芊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再张开时,那一人已站到了他们面前。芊芊目中漾起一层深紫色,随后面色大变,指着那人尖声叫道:“你……你是洛辰,你是洛辰!”

  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没来由掠过一阵烦闷,冷冷道:“你如何识得我?”

  “你虽然样子全变了,但我的眼睛不会看错的!”芊芊目中深紫色越来越浓,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从车上跌下来。

  二十名巡城守卫举起大戟,面露惶色。

  “原来是冥瞳。”他阴冷一笑,往前踏出一步。

  薛童立时横戟向前,二十巡城守卫丢命事小,若是将平安王陆最宠幸的佳人折在这,那他怕是便要永生永世受诛心烹肉之苦了。

  他只瞧着好笑,淡淡道:“那北方鬼帝杨云都死在我手上了,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

  薛童吞下一口唾沫,寒声喝道:“小子休要猖狂!你既被斩断轮回,六魄消散,便不该靠近酆都城,还不速速滚回——!”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觉五脏六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而在下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人的双瞳中映出了他的影子!随后,他的身躯便被抛到了空中,炸裂!

  芊芊肝胆剧颤,一声尖叫,抱头躲在了车下瑟瑟发抖。

  他依旧没有动过一步,那双不沾染任何情感的眼睛一一扫过,一切的一切映入他双瞳中的东西都飞到了空中,然后炸开一蓬蓬的血雾,碎肉如雨零落。

  芊芊的面色已惨白如死,她的心骤然一跳,那人的双瞳中分明已经有了她的半边影子!她努力的扭转,想要将她的影子抽离他的双瞳,可浑身僵直,又哪里动得了半分?一时之间泪眼迷离已是什么妩媚仪态都没有了,可她却觉得那滔天杀气似乎收敛了一点。

  他已坐回了他的将军椅上,与方才的杀戮之景格格不入的是静静悬在他身旁的一点荧光。芊芊当然看出了那颗血珠是什么,凭她得宠于平安王陆的乖觉伶俐阴沉心机,察觉事情有了转机后毫不犹豫跪倒在他面前,哭声道:“芊芊从此定为大人马首是瞻,只求大人留下芊芊一条贱命!”

  ……………………………..

  寒月凄凉。

  月下,一对年轻男女坐在火堆旁,相对无言。

  风过林梢,远山如黑色的波浪连绵不绝。

  那着黄衫的女子下巴轻轻搁在膝上,痴痴看着火焰的跳动,那锦衣玉带的负剑道士望着她面色复杂。

  自五天前在大雪山峡谷寻到楚沅,她整个人像失了魂发了疯似的满山遍谷找洛辰,可当他告诉她洛师弟可能已不在人世时,她却平静下来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他的尸体在哪?我要去找他。那一种出奇的平静却让他害怕起来,他不敢告诉她洛师弟长命灯熄的事实,不敢告诉她他不仅是死了,而且是彻底散魂了,更不忍心将他此行寻她的目的告诉她,如果….她的结局注定是献出神力,他何不成全了她,替她了却最后的心愿?

  楚沅的面庞隐于火光的阴影下,看不清神情,只听她轻叹道:“大师兄,在你看来,洛辰是个怎样的人呢?”

  祁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在天邢山上的五年除了六脉会武上的一面后,他几乎就没有听到过这个不喜与人亲近的小师弟的消息。

  “就知道你说不出。”楚沅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着火光轻声呢喃,“他不爱笑,总喜欢皱着眉,对谁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谁要是多看他几眼,他就会觉得受了诺大的委屈似的,开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可其实啊,他就像个缺了安全感的孩子一样,一个人时也会害怕,也会孤独,龟甲占卜大凶时也会担心,为了得到师父的重视便可以日夜勤修,整天殚精竭虑不敢犯一点错,你们都觉得他冷冰冰的,可我却觉得他比谁都要重情义,无论是对渃曦,夏侯师兄,云天宗的师兄弟们,还是…滢师姐,只要是对他好的,他虽不会表达,可却都记在心里,然后十倍,百倍的待他们好。他心性虽是嗜杀,可杀的却有哪些是不该杀之人?那天神难道就好得过他?一言而定云天宗三千人生死,匹夫一怒,尚且血溅十步,更何况他又何尝将天下苍生真正放在心上过,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飞升大计罢了。”

  听到这,祁风的面色忽然变了,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楚沅。

  楚沅抬起身迎上祁风的目光,笑了笑,轻叹道:“大师兄,我其实知道你此行寻我的来意。”

  祁风一时只觉心下愧疚难当,低声道:“师妹,你别多想,太清西玄阵虽至多可撑四十日,但六位真人皆有大神通,一切….一切还未成定数,师父这番唤你回去,其实也…..”

  楚沅淡淡道:“师兄,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洛辰死了,难道我还能独活?更何况宗门十年养育之恩,还有师父和各位师兄们从小对我的疼爱,从小就让着我,惯着我的脾气,我又怎会令你们白白忍受这么多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祁风双拳握紧,颤声道:“师妹,不是这样的,我们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的特殊。师父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你。”

  楚沅侧过头,抚摸着腕上的手镯,语声飘忽:“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

  青石桥面,五格台阶。

  他站在奈何桥上,神色茫然,桥下不知几千丈,云雾缭绕,彼岸花开,一路延伸至远方。

  桥头,芊芊已是花容惨变,“大人……洛大人,奈何桥去不得,酆都城去不得啊!”

  “住口!”站在桥上的人忽然神色巨变,蓦地里森寒的杀气笼罩千里!

  芊芊吓得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浑身发抖,浑不知是如何触怒了他。

  “洛辰,洛辰,那家伙又与老子有何关系了!”他肩头颤抖,只觉心头烦闷难耐,“要是再让我听到‘洛’字,我让你不得好死!”说罢,他狠狠转身,再不迟疑朝前方走去。

  芊芊冷汗淋漓,想爬起来,可手脚发软,怎得也起不来,那一种对于他的恐惧几乎浸入骨髓。

  身后渃曦叹了口气,走来,将她扶起。

  芊芊浑身冰凉,握着渃曦的手腕颤声道:“妹妹,快阻止大人继续往前啊,这整个苍野可能也只有妹妹的话大人能听得进去了。”

  渃曦却是摇了摇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双眼中不知是哀伤还是什么,“等到哪一天他承认了自己,他会停下的。在这之前,渃曦….会一直陪着他。”

  忘川河,望乡台,无数前尘的记忆,支离破碎的画卷闪过他的识海,他的每一步往前都踏得如此沉重,如此艰难,影雾的身体没有心,可他却觉得心在痛,每前进一步,他都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洛辰曾经的心境,那一种恐惧,忧虑,谨小慎微,孤独,迷茫,悲戚无助…….宛若一张张的蛛网将他牢牢缠住,一个个蚕茧将他牢牢裹住,挣脱不开,逃脱不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觉得恨,他觉得不甘,为什么,他是他,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他。

  无数的记忆画卷中,他甚至看到千年前那穿心而过的一剑,感受到冀轩的那一种痛,那一种挥剑斩血的绝望。

  他还看到月下白衣舞剑的凄美身影,为什么那日她要穿着白衣?他不愿想,不愿知道。

  “竹马青梅之谊么,洛辰,我们订个两年之约好么?你再允许我喜欢你两年好不好?两年过后,我一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她躺在草地上,将手覆在眼上,却有一行泪落下。

  他陷入记忆的涡旋中,几乎是无意识的,看到画卷中她的泪后,一颗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奈何桥,奈何今生的相见,无奈来世的重逢。

  每一步重逾千斤,恍惚间,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他灵台响起:“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年轻人,痛苦么?那么,便选择遗忘吧。”

  他只觉得心一下子空了,茫茫然然的接过老妇人手中的腕,茫茫然然的递到嘴边,“忘记…..”当第一口咸涩的液体入喉,他猛然惊醒:“孟婆汤!”

  那孟婆却似没有料到竟会有鬼魂抵住了她的诱导。这段日子,生死界空间撕裂,奈何桥上一下子少了好多鬼魂,这么些日子也见不着一个,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从起初的激动劲里回过神来仔细看看,这说是人却更像个魔物的东西怎么看也不是鬼魂啊,她心底暗暗叫糟,正欲逃跑,她的肩头却被一双手扣住,随后那人粗暴的将她的脸扭过,一手捏住她的下颚,竟是生生将孟婆汤灌到了她的嘴里!

  这一下跟在后面目睹一切的芊芊彻底傻眼,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行将到来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俘虏日子暗无天日,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芊芊。”他低沉道。

  宛若一道雷在芊芊心底炸响,芊芊冷不丁又是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看着前方滔滔奔流不息的弱水,面无表情道:“这弱水,如何渡?”

  芊芊垂头道:“大人,由于您的体魄,这弱水,您怕是….怕是过不去。”

  他哼了一声,一扬手,两名阴卒立刻搬来那把将军椅,他坐在上面,食指敲了敲扶手,随后笑道:“那你就给我骂,把那十个东西从酆都城里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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