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临州

　　从苍梧之渊到天邢山的万里归途，因为有了彼此的相伴相守，而短如毫厘。同样的路，同样的月，同样的隆冬，白雪如飞花，不同的却是心中那一点逐渐荡漾开的温情。

　　沧浪湖上，一叶轻舟顺流而下，漫天的飞雪，似柳絮，似轻烟，在苍穹下追逐，流转，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转眼间将四周的冷杉苍松变成了琼枝玉珂。

　　老舟子穿着蓑衣站在舟头悠闲地摇着橹，他的身后依偎着一对年轻的男女，老舟子眯着眼，余光打量着那一抹萧索冬日中的温情，几抹笑纹爬上了他那黝黑，刻满风霜的脸，心中一乐：哈！这一对江湖小儿女！

　　洛辰，祁滢自是不明老舟子心中所想，寒冬的风中，他们穿得单薄，祁滢轻靠在洛辰的胸膛，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下祥和一片。洛辰的眼中少有的浮现出温柔之色，抬手轻轻将祁滢发丝上沾着的雪花拂去。

　　“这湖好美。”祁滢眉宇含笑，轻叹道，“怎么以前来临州时，却没觉得呢？”

　　还未及洛辰回答，老舟子却已哈哈笑道：“不是湖美！是人俊！”

　　祁滢立时燥红了脸，慌忙垂下头。

　　洛辰笑了笑，将手臂收紧，似要给怀中佳人一些勇气，这一路，褪去了冰冷外表的她宛若仙子坠入凡尘，美得更是让他情难自已。

　　只听老舟子撑着桨又道：“这沧浪湖啊绵延千里，平日里风平浪静，最适赏景谈情不过，只是正月十五那天却去不得。”

　　祁滢微微坐直身体，问道：“可是因为‘龙抬头’吗？”

　　老舟子笑道：“丫头见识不少！”

　　洛辰收回落于湖面上的目光，惑道：“滢儿，‘龙抬头’是什么？”

　　祁滢道：“相传这沧浪湖每到正月十五那天湖面便会开裂，卷起两百丈水浪，远远观去，便像是蛟龙自湖底探首而出那般，所以临州百姓便称这一奇观为‘龙抬头’。”

　　洛辰点了点头，却听老舟子笑道：“年轻人，可知原因？”

　　洛辰，祁滢互视了一眼，沉默了下去。

　　老舟子抬了抬压在头上的蓑帽，眼神微眯，连脊背都似挺了挺，只听他道：“一百来年前的往事了，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老舟子吸了口气，神色有些悠远，“那时候的天陆，正邪之分可比现在严明的多，‘万里悲风一剑寒’那年仅二十便凭一柄孤剑连挑天下七大高手的白衣剑客，几乎是一战成名，那个时候天陆几乎没有人不曾听闻过冷月寒的名号，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神话，成了习剑之人的倾慕对象，而我却也不例外。”老舟子笑了笑，眼中绽出一道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时代。

　　而洛辰与祁滢却是双双一惊，那“冷月寒”分明是云天宗无伤真人当年行走尘世所用的俗名！

　　老舟子并未注意到二人神色间微妙的变化，只是自顾自道：“当年正道之中有‘万里悲风一剑寒’，魔道之中却也有‘北莽黄沙笑天刀’。冷月寒孤傲如鹰，平日里对谁都看不上眼，却唯独对那骆离青眼有佳，二人每每比试总是打到天昏地暗，风云色变，却始终不相上下。正魔两道之中多有人因门户之见而对冷月寒骆离的以武会友不满，可悲寒剑，笑天刀，两大绝世高手，却又有谁有这个胆有这个心去阻止？”

　　老舟子顿了顿，继续道：“他们相识的一年中，大大小小比了无数次，却始终没个结果，于是便约定来年正月十五，临州沧浪湖生死相搏！那一天几乎整个江湖的绿林豪杰，侠客草莽，甚至有些修仙之人都赶来了临州，想要目睹，那悲寒剑是如何破万里风，而那笑天刀又是如何斩莽荒的？”

　　祁滢但见老舟子面有悲怆，小手有些发凉，却被洛辰握住，已示慰藉。

　　“然后呢。”洛辰适当时候接了一句。

　　老舟子低低道：“那一战果真未让人失望，包括崇拜者，好事者，当然也包括嫉恨者，仇敌。那刀，那剑穿云破雾，卷起狂风暴雨，断沧澜，斩天湖，缠绵不绝的剑意刀意，竟让沧浪湖整个开裂，水浪倒冲起两百多丈！至今，这隽永的刀意剑意都尚未消散！这是我此一生都不曾再见过的一战啊！”老舟子长叹一声，“可是…..或许是发现了吧，冷月寒与骆离未交战多久，他便停下了，可是骆离的刀却不再笑了，而带着一种悲凉，那一种悲凉影响了他的刀意几乎是致命的！而他也确实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最后被正道联手抓获，笑天刀从此绝迹江湖，而那一战过后，悲寒剑也再未出现过。”

　　洛辰眉头微皱，问道：“无伤真….不，冷月寒他发现了什么？”

　　老舟子浑浊的老眼中折射出一道光，冷道：“他发现骆离赴约一战前就已经中毒了！从他的眼神中也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可是那仅仅只是悲凉，却没有恨。”

　　祁滢面色微变，不可思议的看着老舟子萧条的背影。

　　洛辰冷笑道：“原来，冷月寒和骆离一早便落进了一个局，那一场比试不过只是将计就计为捕魔道骆离。”

　　老舟子笑了笑，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叹息。

　　“老前辈，你既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与百年前的奸计也脱不了干系了。”洛辰冷道，手不自觉的按上了剑柄。

　　“没错。”老舟子转身，淡淡道，“我就是当年那个下毒之人。”

　　而洛辰按剑柄的手却也在老舟子转身的一刹那松下了，因为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有的只是那一种怅然若失，那一种寥落与悔恨。

　　祁滢寂寂道：“您后悔了吗？”

　　老舟子悄然擦去眼角浸出的一滴泪，苦笑道：“是啊，所以我才会弃武修道，延长自己的寿命，到这沧浪湖上漾舟，希望有朝一日还能见到那白衣剑客，然后亲口与他说声对不起，是我毁了那一场比试，也毁了悲寒剑，笑天刀，与那两个人的一生。”

　　老舟子皱起白眉，每一道皱纹都似刻满了沧桑与悲愤，“其实那日我下完毒后便后悔了，我以为我不会有机会接近骆离，也根本不会成功，因为那时的我不会任何武功，不会任何道诀，就是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小孩，可正因如此，我成功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传闻中魔道心狠手辣的骆离竟会对一个小孩如此亲近如此没有戒心。”

　　“可我害怕了，害怕在全天下人面前说出真相，害怕那迫我下毒之人真的会杀死我的亲人，所以我缄了口，却，悔了一生。”

　　………………

　　那一日渡口下舟后，洛辰与祁滢皆面有哀戚，回首望向那在微风中轻轻漾动的沧浪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在天邢山上，流霞峰无伤真人的过去几乎是没有人知道的，他很少言语，从不喜形于色，云天宗子弟对他的认识除了剑术奇高外也就没有了，便连他的嫡传弟子夏侯轩，却也对他冷漠古板的师父并不了解。

　　湖边小茶铺，洛辰祁滢寻了一桌坐下，下了临州后，天邢山便要到了。此刻二人皆将气息掩去，与寻常人无异。

　　洛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却听旁边几桌中一人说道：“云天宗那些老道也忒跋扈霸道了，这神州气运图说要就要，明摆着便是抢！”另有几人面色忿忿，嘴里振振有词，拍案而起将云天宗反反复复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洛辰却只当不闻，他离山的这段日子，不管到得哪里，云天宗的风评皆是不得人心，毕竟是正道之首，一个修仙门派强大了后难免行事飞扬跋扈些，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听另一人恶狠狠道：“听说那群老道前些日子还死不要脸的取了雾灵谷的神渊灵脉呢！”

　　当下便有一人面色铁青，压低了嗓子道：“私取神渊灵脉，那可是有违天和的！”

　　一矮胖道人冷笑道：“如此也好，等云天宗什么时候触动了神怒，也就该是他们下台的时候了！天陆几乎三分之二的神器灵气都在天邢山，这真他娘让老子不痛快！”

　　众人一阵唏嘘。

　　听到这，洛辰的眉头却也微微皱了下，而面色这一微妙变化却正好落入那矮胖道人的眼中，那矮胖道人也是个急脾气，当下抡起一把大刀就砍在洛辰祁滢那桌的桌面上，深约三尺，而桌不倒，在人前显了一把功夫，他也无意伤人，只是想威慑威慑，听得身后传来的些许赞叹声，他脸上肥肉微颤，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洛辰却只是看着那横亘在面前的刀发了会呆，随后视线缓缓上移，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只在矮胖道人的面上盯了一瞬，那矮胖道人却是浑身一僵，连叫都来不及叫，便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所有人都吓坏了，一个个慌张站起，连武器行囊都来不及提，便向茶铺外逃去，忽然，一阵强大的杀气平空生出，竟让所有人都迈不开脚，一个个面色转为黑紫，心胆俱裂。

　　洛辰的手缓缓按上了辟天，薄唇扬起一丝冰冷的笑。

　　祁滢面色白了白，蹙眉道：“洛辰，别杀他们。”

　　强大的杀气忽然消失了，洛辰呼了口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随后笑道：“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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