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归途

　　月华倾斜，那淡淡的清冷的光辉洒在旷野间，似乎让这肃杀的夜也柔和了几分。

　　小山坡上，祁滢抱着膝怔怔地看着那一蓬燃起的小小火焰以及正在其上专心致志烤着野兔的洛辰。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她伤后失血惨白的面上，竟有着一种凄艳的美。

　　那在晚风中轻轻晃动的火烛，是否便像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想要伸手去留住那人世间少得可怜的快乐，不忍释手的眷恋？而这淡淡青烟却是这寒凉的夜中唯一的温暖，或者说……宁静。

　　祁滢的眼中有了些许笑意，这段日子，她少有的在人前露出了自己柔弱的一面，而他也少有的展示出了温柔，尽管那冰封下的热情与温柔来的是那样生疏。可即使如此，有很多次她看着他在火边忙碌，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一刻将永远停留，而他们可以一直走到白头。

　　“滢儿。”洛辰唤着，撕下了野兔上较大的那一半腿穿在一根木棒上递给了祁滢，而他便靠着她身边坐下。

　　凉风习习，拂动衣襟，淡淡熏香，寂寂虫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宁静。

　　犹记得不久前也是这样一个星辰寥落的寂静旷野，她单薄着身子怅然若失的望着天空，幽幽道：“你看，那两颗星星离的多近啊，可是，就算离得再近，它们之间也隔着永远无法到达的距离。”

　　而他的目中先是露出了迷茫之色，继而闪现出一丝痛苦，最后一切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他只是将她的肩一揽，而她先是一僵，但很快也就放松下来顺势靠在了他宽阔的肩头，只听他淡笑道：“永远…..也不过是一揽手的距离呢。”

　　是这样吧？祁滢轻轻闭上了眼，师傅…这便是您希望弟子所修的人道么？她如是想了会，终是觉得不得其解，或许，这便是爱吧，只要在他身边觉得安心，便足够了。

　　…………………..

　　天色微晞，清晨，第一缕晨光洒下，照在璟禹有些苍白却依旧不失俊逸的脸上。

　　似是阳光有些刺眼，璟禹轻轻蹙了蹙眉，悠悠醒转，神识刚回身体，巨大的痛楚便从四肢百骸涌出，让他顿时冷汗直流，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他撑着坐起，却惊奇的发现身上数处伤口都被青布极其蹩脚的包了起来，他有些疑惑的抬头，正见远远处青璃缩在角落，手中拿了根木棍，如一个受惊的小兽般盯着他。璟禹登时哭笑不得，但现下他却也没功夫理会她，若再不把冥冰刺逼出去，他这三卷天书的功力便要废大半了。

　　璟禹盘膝而坐，眉宇间闪过一道紫气，他极为小心的凝神紫府，意守渊腋，气行泥丸，尝试调运沁韵紫气，虽觉经脉依旧堵塞难行，但比起初时却已顺上许多。

　　“天神哥哥？天神哥哥？”青璃手持木棍，试探性的喊了几句，却见璟禹无甚反应，心下暗喜，这人也救了，也等到他醒了，自己仁至义尽，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有多远躲多远了。

　　青璃轻吸了口气，将气息掩去，悄悄转身，一步一步踏地极郑重，极小心，却在走到第五步时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句：“站住！”青璃立时惊得一身冷汗，娇躯一颤差点将魂都颤没，却听璟禹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道：“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我这到与青山的一路就靠你护持了。”

　　青璃面色雪白，在心底暗骂了句，这要是天天呆在他身边，整日里提心吊胆下来，少说也得折寿个几十年。而那璟禹却似能读懂她的心语一般，青璃只觉背后一凉，那射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如有形质，“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青璃忙不迭转身，立时满脸堆笑道。

　　璟禹却未看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闭上了眼道：“你放心，只要我安全回到了与青山，他日定助你渡过天劫。”

　　“当真！？”青璃柳眉一扬，将木棍扔在一边，惊喜道。

　　“决不食言。”璟禹淡淡道。

　　其时，千万年来，数不尽的妖为求仙道前赴后继，可真正能够褪去妖身，修成正果的却是屈指可数，除了妖天生便比人低了一等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天劫。凡人修仙封神只消在功行圆满之际接受天劫洗礼浴火重生，而为护六道平衡，妖之修行却是每突破一关口，便要遭受一次天劫，修行越到后面，天劫渡过越将不易，因此玄凌居中，青璃与朔寒天资几可谓平分秋色，可终究还是拉开了差距。

　　昀风老人下得一手好棋！青璃好似渐渐明白了老家伙在这节骨眼打发自己到苍梧之渊的意图，不知怎么，心下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暖意，怕的是老家伙那步步为营的心机城府，暖的却是昀风老人对门下子弟的爱护，他总说万物生来同源，参悟大道又何需分是人是妖？想到这，青璃不自觉的笑了，之前的阴霾一哄而散。

　　“我答应你！”

　　璟禹轻轻一笑，兀自闭眼入定去了。

　　片刻过后，璟禹皱了皱眉，终是忍不住睁开眼道：“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只见青璃那双桃花眸子极其无辜的眨了眨，离璟禹只距三寸，她整个人以一种极奇怪的姿势跪在璟禹面前，低低道：“天神哥哥，你不是让我护持你么？只有离你近些，到时候那些坏蛋出现，青璃才来得及吻上去替你掩去气息啊。”

　　璟禹听后差点没晕过去，此刻细细回想来方才昏睡中隐约感觉到的温香软玉，又是一阵尴尬。

　　青璃但见璟禹面色转寒，心下一骇，立刻识相的后退了几步，在他身前几尺处坐下了。

　　而那段归路却远比青璃想得艰难许多，他那天神哥哥也远比她想得还要难伺候。

　　所有的行李物事都压在她肩头自不用说，那璟禹更是理直气壮倨傲十分地连用两条腿走路的事都省了，直接便舒舒服服的躺在木板上手捧一卷天书任青璃拖着行。

　　青衣小妖最是怕冷，而那璟禹每天夜里还偏偏专挑阴气最甚的时刻开始运功逼毒，可怜青璃有苦说不出，整个人缩成一团还得时刻警惕为天神哥哥护法，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幺蛾子她的小命就此不保。

　　璟禹很少说话，而她自也没这个胆子主动搭话，寒夜月下，青璃呼出一口白雾，使劲搓了搓手，有些恍惚的瞧着那在一方山石上静坐修炼的人，他在初冬的夜穿得单薄，却好像一点都不怕冷，很多时候，便只是远远的看着，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一种虚怀若谷，日月光华之象，还有那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漠，这是发自内心本性的漠视尘间的冰冷，朝风夜雨，悲欢离合，便是山动海啸似也不会让他的心产生一丝一毫的波澜。

　　这便是神吗？青璃如是想着，不由有些神往。

　　旷野间，忽有一道紫气冲天，令月华为之一黯，随后青璃便见夜幕下忽然浮现出数行金色小篆，有六卷晶莹剔透的玉简围绕璟禹徐徐流转，其中三卷玲珑透彩。

　　璟禹剑眉紧锁，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有一束尖而细的蓝光从胸口血肉中破出，一寸一寸被艰难的挪出体外。他的眉心划过一点殷红，仿佛睁开了第三只眼，下一刻，风云聚散，一道血箭裹挟着那一点蓝芒飚射而出，“咄”的一声钉在地上，而在同一瞬间，一层银辉镀上了第四卷天书玉简，清风徐来，万灵归宗，贫瘠的旷野竟开满了鲜花，一直延伸到远方！

　　充盈天地的灵气绵延不绝，如清泉般滋滋流淌，青璃看着那漫山遍野的花，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双眸光彩熠熠，显然极为憧憬。

　　冥冰刺破出，天书第四卷修成，璟禹的伤已经痊愈，他长身而起，抬头望了望尚未散去的氤氲紫气，低低道：“这便是所谓的福祸相依么？”

　　如此又过上数日，天陆的冬更显萧条，鹅毛大雪飘飘而落，璟禹破天荒的找了家客栈歇息并让青璃进了屋。饶是如此，青璃依旧觉得冷，自打入冬后，那青衣小妖便像焉了一般，每日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璟禹用余光打量了下她，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的意味，他并未说什么，兀自走到床边和衣而卧。这半个多月来，他几乎没与她说过半句话。

　　青璃站在那目光有些呆滞的看了看床，面上神色几经变换后，终是咬牙怯怯道：“天神哥哥……我能不能和你睡一起？”

　　璟禹长长“哦”了一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道：“你不怕我了？”

　　青璃跺了跺脚，蹙眉道：“怕死总好过冷死！”说着，她一个侧身翻上了床，也不管璟禹是否答应，伸出一根玉指便在二人中间划了道线，沉声道：“你要是过线，就是禽兽！”说罢，她双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紧挨着璟禹便躺下，独留璟禹哭笑不得。

　　是夜，星辰流转，一阵凉风从窗边送来，青璃似是不胜寒意，又往璟禹身侧挤了挤，只听她轻声呢喃，“天神哥哥……天界有什么呢？”

　　是啊…..有什么呢？璟禹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或许自从失去她后，天界剩下的真的只有渺然的天道了吧。

　　他仰卧床上，望着窗外月色如洗，却也无法静心清修，其实自他伤势痊愈后，这一路上已数次动过杀心，妖魔可憎，人如蝼蚁，只是每每见了她那清澈如水，全无心机，又满是惊惧敬畏的双眸，璟禹的杀心总会悄然敛去。

　　“如此助她渡了天劫也好。”转眼间弯月西去，晨光初显，青璃依旧睡得深沉，璟禹看着她柔美如水的侧面，低低叹了句。此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浮上心头：“过线即是禽兽，而我一夜未有过线，这……岂非是禽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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