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物伤

　　梁益是在大年初三接到张子晴电话的。

　　温煦远初一晚上搭乘的飞机离开，她的精力像是随着飞机的起飞也一起消耗光了一样，这两天一直窝在家里没有出门，享受和往常春节一样的清静。

　　只是身边突然少了个人，习惯一个人如梁益者也会在看书的间隙发现自己在无意识的神游，书上的字一排排从眼前飘过，没有一个能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因为时差的关系，也怕打扰梁益休息，温煦远只在飞机落地时打了个电话，其余时间都是如同以前一样发的微信，也不拘什么内容，想起什么发什么，还不到两天时间，已经开始抱怨饭菜不合胃口了，每天早晨梁益醒来都能看到长长的未读，排成一排等着她检阅。

　　张子晴打电话时，梁益正坐在阳台上，抱着软软的枕头，看着外面将化未化的雪景，温煦远低沉柔软的声音从旁边的手机里缓缓传出来。连书也看不进去的时候，反复听这些留言成了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

　　每天在一起时，也没有发现温煦远有这么话唠，梁益歪头在抱枕上蹭了蹭，脸上的表情温柔又安谧。

　　声音被来电铃声打断，看到是张子晴的电话让她有些疑惑，不明白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她？

　　“喂？”梁益刚刚接通，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经……经理，你在……嗝……家吗？”张子晴努力平复呼吸，想把话说得顺畅。

　　“我在，你在哪里？”梁益冷静地道，张子晴在年会上抽到个不错的手机，当时要她的号码，她也就给了，年前看到她发的朋友圈里都是开心的日常，现在看来是出事了。

　　“我，我在火车站！”张子晴紧紧抓着背包的带子，吸吸鼻子道，“我……嗝……刚从车上下来，宿舍的钥匙……嗝……弄丢了，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办？”

　　梁益迅速思量一下，“打个出租车，来我家吧，我会给门卫打电话。”然后把地址报了过去。

　　挂了电话，梁益想了一下，拨通了门卫的电话，告诉小李，如果等会儿一个单身姑娘来找她，就让她直接进来。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梁益拉开门，看到张子晴有些狼狈地站在外面，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身上白色的羽绒服也沾上了脏污，脚上的鞋子像是在雪水和泥地里走了很久，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红肿的眼睛一见到人，本来止住的泪水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小李帮忙提着行李站在一边，打了声招呼，“梁小姐，是您的朋友吧？我看这行李挺沉的，就帮着她提上来了。”

　　“谢谢你。”梁益接过行李，让张子晴先进屋，向小李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小李忙摆手，转身走下楼了。

　　“怎么不进去？”梁益看到张子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扬眉问道。

　　“我，我的鞋太脏了，进去会把地板踩脏的。”张子晴给梁益打电话就是一时冲动，现在站在窗明几净，暖意融融的房间前，突然就不自在起来，像是踏进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从鞋柜里拿出温煦远的拖鞋换上，把自己脚上的脱下来放到张子晴面前，“家里没有备用的鞋子，先穿我的吧！”

　　张子晴看看梁益脚上明显是男式的鞋子，咬了咬嘴唇，把鞋子换上了。

　　“什么也先别说，去洗个澡吧，行李里有换洗的衣服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梁益把卫生间指给张子晴，“去吧，里面有干净的浴巾。”

　　等到张子晴从浴室出来，情绪已经稳定多了，除了眼睛依然没有消肿，别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异样。

　　把一杯热牛奶放到她面前，梁益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把牛奶喝了。要去睡一会儿吗？”

　　“不用了，谢谢经理。”张子晴捧着杯子，感受着手心的暖意，不好意思地道，“今天真是麻烦经理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梁益不置可否，慢慢喝着手里的茶。

　　“经理，你还记得，我年会时给你说的事吗？”张子晴吸吸鼻子，梁益对她并不是很热情，但因为她把她从绝望里拉了出来，且知道她最大的秘密还没有嫌弃她，不自觉的，她已经把梁益当成了最值得依赖的人。

　　“你说是你交了男朋友的事？”梁益盯着杯子里透着的袅袅热气，垂眸道。

　　“嗯！”张子晴点头，眼眶一热，泪水又要夺眶而出，被她抬手抺去了，“我过年时和他一起去他家了。”

　　梁益抬头，没有开口，只看张子晴的样子，可想而知，结果并不美好。

　　“我本来不想去的，毕竟我们交往的时间也不长，可是他缠着非要我去，说是都给家里人说了，他父母非常高兴，一定要他带我回家。我也在视频里看过他们，都是很慈祥又好说话的，于是就跟我爸妈打电话说公司放假少，今年不回家了，然后跟着他一块去他家了。”

　　张子晴说着说着，泪又下来了，梁益伸手把桌上的纸巾推到了她面前。

　　也不在意梁益一直保持沉默，张子晴像是终于找出个发泄的地方，反正除了梁益，她也不知道这些话能给谁说，“刚回去两天还是很好的，他父母对我很热情，有什么好听的都拿给我，我想帮忙做些家务都不让动手，让曹亮——就是我男朋友，带着我出去玩，脸上的笑更是没断过。”

　　“这不是很好吗？”梁益道。

　　“只有两天时间是这样。两天后，他们一家说是要去县城买年货，一大早早饭没吃就出门了，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后态度就变了。我这人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脸上的笑装得再真，举止也是骗不了人的，只是吃饭时不自在的闪躲，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知道了。”

　　“你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吗？”

　　“不是。”张子晴摇头，“曹亮能接受我已经觉得很高兴了，根本不敢要求他父母也能如他一样。临回去时，我们就商量好了，先不用告诉他父母，反正我这样的只要不说出来，也没人知道，再说，老年人没见过世面，再大惊小怪吓到他们，反而会弄巧成拙。”

　　“想的很周到。”梁益点头。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张子晴自嘲道，“我看出情况不对劲，就问他是怎么回事，刚开始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看瞒不住了，才说是他不小心说漏嘴了，然后安慰我，他父母是很开明的人，不会在意的，让我别放到心上，还说父母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瞒着谁也不能瞒着他们。”

　　梁益没再开口，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要不然张子晴也不会在这里。

　　“我当时就相信了，最后才发现还是我太天真。”眼里的泪像是终于流干了，张子晴反而冷静了下来，“我渐渐发现，本来对我像是亲闺女的伯母不再拉着我的手说话，整天笑呵呵的伯父也开始时不时皱眉，以前每次看到我和曹亮在一起，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的样子，还会制造机会给我们独处，现在却一反态度，总是借故把曹亮支出去，说是有事让他去做，让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

　　“我知道，这种事猛的一下是很难让人接受，我自己都接受不了，何况是别人，所以，我也忍了，想着曹亮都不放在心上，慢慢给他父母解释，总有一天能理解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没想理解，想的是跟我怎么撇清关系。”

　　“我刚到他们家时，有邻居看到不认识的人总会打听，他父母总是笑着解释说是他家儿子交的女朋友，趁着过年来家里玩，有谁说些吉利话就开心得不得了。可是后来，再有人这么说，他们则是解释说误会了，不让瞎胡说，传出去不好听。”

　　“要是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反正过完年我们就会回来。”张子晴低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大年初二，也就是昨天　，他们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曹亮一早就给我说，外面都是陌生人，还有些熊孩子到处跑，让我中午别出去，他会把饭送到房间里，我答应了。中午我口渴出来倒水，听到有人问曹亮听说家里来个年轻姑娘，问是谁？曹亮刚想开口，被他妈一巴掌给拍了回去，他妈笑着说，是公司同事，来这边有点事，暂时住在他们家。”

　　“我本想等客人都走了，问问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下午，没等我出去，中午问话的那个中年女人领着个年轻姑娘进来了，嘴里还打趣说，都是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尽管问，千万别害羞。”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子晴轻笑，忽然猛的咬牙，狠狠拍了一下沙发，“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是他曹亮先招惹的我，他给我画了个美好的饼，让我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去；他让我选择相信我真的值得人喜欢，而这世上也真的有人不会介意这些，只是喜欢我这个人；他让我知道我也能得到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不会再被排斥在外。可是最后得到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如果不能做到他当初承诺的，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要让我相信？我本来把自己武装得刀枪不入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在我脱下盔甲后，又狠狠的捅我一刀？难道我的心不是肉长的，不知道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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