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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回去要先行下长长的缓坡,车轮子滴溜滴溜转,身子被轻轻捏放到踏板上,夏日温热的风扑过脸颊。

        水田的绿叶已抽出青黄的稻穗,遍地戟形的油绿山药叶子簇拥上竹竿,一串串浅白的繁花融化在太阳的光影里。倏忽驶过幽冷的青松林,风也冷却了,一阵悚然……

        四季颠倒了顺序经过,而欧阳始终静静跟着,眼看着前方的人左一道又一道,乐此不疲地沿着右侧路块书画出均匀的波浪线,远远听见车的声音又噤若寒蝉,盯紧前方的路,弯也不绕了,努力踏出笔直的线条……

        自行车忽然垮啦一声,齐妍和拧紧闸扭头回看。

        欧阳说链子掉了,请她等等。他蹲下去,迅速撩起链条去契合齿轮,唯恐让人久等了,然而一急,事情要多花费一番时间,沾了一手的黑油也没成事。

        日头登到了三竿高,暖好了炉子准备烘焙地面。

        齐妍和看不过意,递了一片湿巾,又去路边捡了根数枝挑挑推推,转了两下丢进荒地,拍拍手继续赶路。

        午饭还由欧阳景风负责,齐妍和只打打杂做些琐事。

        分餐也是欧阳掂的勺子,因为她开玩笑说:“我的手碰到盛饭菜的碗碟会抖。”

        可是有人当真了,并且说:“你得告诉我原因,碗筷都不用轮流刷,我一并揽下来。”

        俏皮的笑里杂糅了无可奈何的意味,她原来是脑子一热说出的话,却要用童年的幼稚事做代价。

        “这个……”她吱唔道,“吃了饭再告诉你。”

        中午两荤一素,汤是欧阳一碗一碗量的。在大树底下石桌上吃的饭,也不热。

        吃完饭聊会儿天,再将餐盘送至厨房。

        齐妍和等着洗碗,谁知欧阳抢先洗干净了切菜板还有炒锅,正在冲洗盘子。

        她到底失算了,搭讪着走过去道:“那个,还是我来吧。”

        “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了吗?”他稍别过头,手上依旧在擦拭盘子,小心正式得像擦古董似的。

        “我想想该怎么说啊。”她挑了一块布擦干盘子送进消毒柜。

        “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们也来听听。”门口冒出两张嬉笑的脸,是钱樰和何文卿,“太无聊了,正要找你说话呢。”

        “等下听了晚上吃不下饭可别怪我啊。”

        她俩个贴在门板上直点头道:“说吧说吧。我想忘的事下一句话就忘了。”“什么也不能阻挡我吃饭的热情。”

        “就我五六年级这样,下午上课前不愿坐在教室,和个同学去花草丛里捉蝴蝶,那种斑斓的不敢抓。只抓白色的,一抓就是一个,抓着就放走了,再去抓别的。我同学临时起意要把它们做成标本关在笔记本里,我就抓了两三个给她。过了些天,它们的翅膀一碰碎成了灰,然后身体里流出来彩虹一样颜色的东西,像荧光棒里那种。我们很不是滋味,都说以后不这样了。她又告诉我,抓了蝴蝶的手拿着饭碗会抖,治不好的。”

        齐妍和尽量说得有意思,而在她的童年生涯里,蝴蝶标本原是无足轻重的一笔。那个女生名字和节气有关,低她大半个头,脸上有好多粒芝麻大小的黑色的棕色的痣,估计做了有一年的护士了,其他的同学,其他的怎么样……不能细想,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去怀念。

        钱樰道:“这是一个美丽、哀伤而又残忍的故事。”

        何文卿捅捅她的手肘道:“想到你们专业的事去了?美丽在哪,哀伤在哪,残忍又在哪?”

        钱樰娓娓道来:“美丽在死后的颜色是美丽的,哀伤在它死了,残忍在是因故意伤害致死的。”

        何文卿问:“那手会抖是真的吗?”

        齐妍和走到她们面前,举起手弯成鸡爪状,狠狠抖了几下,说:“都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把戏。”

        欧阳洗完了盘子,擦干处理台的水渍,一直不吭声,由着何文卿把人给领走。

        报名的小学生加起来分成三个教学班,不过按着原来拟定好的计划和小孩子们做些游戏,说些外面的花花世界。

        无论说什么,小孩子们脸上常常洋溢着纯粹天真的笑容。

        穿梭其间的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心头,晚饭也吃得不甚香。

        有些小学生特别喜欢学校,也许出于不用考试的原因。三三五五攒聚着,站在树下你背我我背你互换着来,也不知道个中趣味。

        树的另一侧有三个女生排坐在一块,有个想着想着来到树荫覆盖的水池边,半截手臂压在烫呼呼的白条瓷砖上,脑袋往里瞅。另外两个边问她“干什么呢”,边走去瞧个究竟。

        一个托住了小脸蛋愀然道:“还记得前年春天下的那场大雨吗?池里的水和鱼虾流出来,蹦出来,老师们还没来,大家都不想上早读,挽着裤腿赤脚去抓鱼。”

        这一个道:“当然记得,我弄了好几条回去加餐呢。”

        那一个不做声,她素来不太参与这种一不留神染上感冒咳嗽的危险活动,直愣愣望着那假山的怪石嶙峋,一望望了有七年的时光。

        初来觉得它黑漆漆的,像巫师的尖顶帽子,一定有什么真实的古怪。后来跳绳玩沙包,午间所有的欢愉被它们深一个洞浅一个孔吸入丹田,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那刻,瞬间就能活过来,摊开黑胶的可以无限延伸的手,故而不敢深望。而今乌云间夹杂着白发,明显是老了,老得啃不动小孩了……

        方才坐的地方给阳光占领了,另两个挪了一块地方,那一个重新粘到她们身边发呆。

        猛然间,校园里的,附近山上的蝉掐断了鸣叫,树荫透下光的手被趁热解剖着。一分一秒变得漫长而9难过,她们并不知道缘故,就是觉得难过。也许因为没人拉管子往水池里灌水,太阳烧热一半的温水捧着稚嫩的手,手里一捧池水抛向有光照的水面,金子似的粼粼发光,世间没有比这更温柔的了。

        水池另一侧笑语依旧,仿佛有人故意掩盖万物俱寂的落寞。

        蝉鸣又嘶嘶作响,那边换了说法,竖耳一听,在谈“家访”。

        这边一个叫琼禾的女孩听了,顿时失去了活泼的神情。在十一二岁的年纪里,这也有天大的重要。

        她的心突突的,和升学体育测试前晚那样煎熬。一夜也不曾合眼,合了眼也睡不着,床尾巴的小电扇一圈一圈呼呼送着凉风,对周围的感知无比地清晰起来,像夜里哺食的猫头鹰,或许更像在窝里等待哺食的雏鹰,要独自面对黑暗的光明。

        平展的水泥地,琼禾睡在厚厚的床板上,并没有床架子,顶上撒了纱帐防蚊蝇叮咬,拍蚊子的血氧化成烧黑的细铁丝。床侧的杂物与她的床用薄木板隔开,玻璃酒瓶的杨梅泡成了猪血色,酱色陶缸里有用报纸包的红糖,还有花生榨的油,腌渍咸菜的钵子倒扣着……

        夏夜的月光格外清朗,窗框裁剪分成条布在地板,朦胧的小暗块该是蜘蛛织的网。钉在窗户四周的生锈铁网翻出一块,像衣服的兜裂了线不着急缝补,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她的家庭不过是千千万万普通的家庭之一,没有行动上的暴力,可是语言暴力是自小到现在还经历着。

        琼禾在全家人的期望里快乐地长大,外人看着也是高高兴兴的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家里的苦楚。同学眼中的她神秘而又乐观,最好是这样。她可不希望有人同情她,怜悯她,因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的一切都是能忍受的,再忍几年,她的翅膀硬了,就能飞出去了,别的什么也无所谓。

        琼禾的自私不过为的自己,父亲常把这当作巨大的罪恶进行批判,张口闭口“你们这一代……”她的存在难道不是自私的结果吗?

        琼禾听话、懂事、成绩好、口才好……然而她的不会做饭洗衣服的事迹依旧被妈妈和奶奶传播了出去,外婆那边,舅奶奶那里,姑姑和姑奶奶们,亲戚没一个不曾听过的。

        爸爸一劝便被妈妈安上惯坏的罪名,爷爷的话掷地有声,然而治标不治本,他还有数不清发愁的事,种菜、做菜,大多是他一个人干的,他年轻时落下的病根疼得他半夜睡不着觉。他从来不向人抱怨过……

        琼禾还是睡不着,整个人闷在夏凉被里,她偷偷撑开被子的一角,像水流侵蚀山脚形成的岩洞,天光泻进来狭长的一小片。她被压在这群山下沉睡了好几千年,谁都没来看过一眼,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白天见着的大姐姐们,一个笑起来像她吃过最清甜的甜瓜,眼下边凸起两道卧蚕,鼻子两边凹下去一对柔和的弯括号,嘴角各点一粒酒窝。另一个姐姐笑声豪爽,像幻想中的英姿飒爽的侠女,缺了一把随行的利剑,私下里肯定被村里那些小混子男生嘲笑,认为她们故意学男生……

        琼禾觉得忧伤的心事默默藏在肚子里就好。

        她们会皱眉听她诉说,接着安慰她几句,鼓励她好好学习。她可以说给自己听,一千遍,一万遍。告诉了姐姐们,告诉了别人,告诉了同学,心底的秘密会像夏天莲心泡的茶水隔了夜,闻着有一种酸苦的馊味,变了质。她们对她较其他的同学们多了不一样的了解,笑意盈盈的眼神变了质,明里暗里流淌着隔夜的莲心茶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然而琼禾想也不敢想。

        她斩断了去学校的心思,步伐懒懒散散的。预备混完半天课告诉朋友们有事不来了,她要到深山的表亲家里避暑。朋友没觉得她不对劲,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寥寥无几,琼禾的心更哀伤了,告别当然还要照计划进行。

        课上果然提到昨天听见的事,说法却不一样。家访由学生主动申请,单纯请老师去家里看看,或者代表自己和母父亲谈谈都可以。

        琼禾当即掉转了离去的念头,不过她的心情却翻不了篇了,只等捱过这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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