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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这是……什么地方?

        太阳穴处经脉一跳一跳地抽痛,甘霖想抬手按压,却被目光所及的那双黄黑枯瘦的小手惊得僵住:这是我的手吗?这不是我的手!

        “呀!”

        甘霖听得一声惊呼,扑上来一个身材瘦削的农妇。面容黄黑,只能依稀看出还算不错的五官。她脸上布满了喜悦,眼中含泪,紧紧抓住甘霖的手臂:“黄天保佑!终于醒了!”

        但甘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流露出迷茫的眼神。甘霖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手,随后以防备的姿态缩在床角。

        “阿梅,阿梅?别害怕,我是阿母啊!”

        甘霖仍是一副迷茫且戒备的模样,那妇人不禁慌乱了起来,她匆匆而出,又匆匆而归,端来一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浑水。随后又走进一个男人,身上是洗得发白的短褐,脸上是劳作岁月刻下的痕迹。

        “弗要害怕,喝下这碗符水就能好起来了!”

        甘霖听不懂那妇人在说什么,但她有眼睛,看得出那是碗符水,而不是中药汤。于是立刻扭头躲开,伸手推拒。

        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苦劝着,那男人已经不耐烦了,几个大步上前钳住甘霖的双手摁在床头,端来符水要强喂下去。

        甘霖咬紧牙关,不肯松嘴。符水喂不进去,那男人将符水往妇人手里一送,抬手就是一巴掌打来。

        “赔钱货,给你治个病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我看甭治了,再不卖掉她,幺儿都活不下去!”

        男人常年干农活,所以力气大得很。甘霖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舌头舔了舔被打的那侧,好像有一颗牙齿松了。

        她希望那是颗乳牙。

        然后她默默看准了角度,用还算自由的右脚狠狠地踢向了男人最脆弱的腹部。甘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不妨碍她睚眦必报。

        在男人痛呼蜷曲倒地、妇人惊吓摔了符水之际,甘霖飞快套上床边的木屐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在胸腔摧枯拉朽的痛苦中,那感觉像是过完了一生。

        有条河。

        甘霖感觉到自己渴得要命,但尚存了几分理智克制自己不要去喝肮脏的生水。她趿拉着沉重的木屐走到河边,探头往水中看——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眼神是多么的熟悉。

        突然一阵剧痛如利刃般贯穿了大脑,甘霖忍不住抱头栽倒在河边。汗水淋淋,在眼睛半睁半闭之际,她看见两个人策马经过,随后其中一人下马走了过来。

        “这小娘子怎么躺在地上?可是有什么大碍?”

        他嘴巴张张合合,在说什么?

        甘霖已经痛得无力思考,随即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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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诗经·召南·摽有梅》

        她叫甘梅,生于青梅时节,十一岁那年,不幸染上重病,再醒过来时已经物是人非。

        甘霖在那次剧痛之后,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总算能听懂也能开口说话了。像是被突然注入了智慧,变得陌生,甘母起初经常会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反倒是甘父打消了卖掉她的念头,抱着相士说过的“此女后贵,位极宫掖”这句谶语1,开始不切实际地做白日梦。

        再后来,事情就变得更加稀奇起来。同样是日晒雨淋、吃糟糠野菜长大,“阿梅”却出落得越来越高挑水灵,原本黑黄的皮肤也变得白皙如玉,一眼望过去简直是鹤立鸡群,实在与乡里其他人格格不入。

        于是甘父对那句谶语,更加坚信不疑。

        可甘父哪里知道,那相士本就是甘母花钱收买的,要相士来治病的同时对他说些话,好教他打消卖女儿的念头。

        反正只是私下里说,所以那相士索性就将谎往大了扯,让甘父不敢外传这谶语以免自己被拆穿。

        至于钱从哪里来,这就要感谢河边的那位好心人。甘母寻来的时候,他赠了她五两黄金用以治病。这件事甘母一直瞒着,直到甘父去世后,她才说了出来。

        甘霖十四岁时,幼弟夭折。小儿肠阻梗这种病放在现代,严重起来随时都需要手术,放在古代基本是无解。甘父大受打击,随后郁郁病逝,甘母一年内接连丧子丧夫,哀恸不已。

        尽管很不近人情,但这样的不幸却是让甘霖悄悄松了口气。她得以为父结庐守孝三年,暂时不用考虑到了年纪不婚,还要交五倍算赋的事2。

        汉家以孝治天下,纵然这几年来汉室纲伦败坏、自顾不暇,但在世人心中这仍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铁则。

        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斩衰既除,她也到了“摽有梅”的年纪,甘家的门槛很快就被媒人踏破了,但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地主来求纳为妾。

        是的,妾。

        《周礼》妻曰娶,妾曰纳。贫民出身的甘氏,只配为贫民妻、里豪妾,至于冠族世家,恐怕连个妾的名分都摸不到,只能为婢、为姬。

        甘母地里刨食一辈子,哪户人家也不敢得罪。而今日,新任豫州刺史的遣使到来,更是让她诚惶诚恐,生怕一个闹不好全家大祸临头。

        事情要从兴平元年(公元194年)说起,正值夏季四月,曹操以报父仇之名再度攻打徐''州。

        曹军从兖州泰山到徐''州琅琊南下,一路攻克开阳等多个城池,再次攻到陶谦任徐''州刺史时的治所郯城。因郯城城防坚固,曹军一时攻克不下,于是向东略地,一直打到东海回军。

        刘备和陶谦的部将曹豹欲在郯城东边截击曹军,奈何被击败,重新退回郯城内。于是曹军继续西返,又攻克了先前没有攻克的襄贲。所过之处多有屠''戮,徐方人士闻之无不色变。

        值此危难关头,留守东郡的陈宫与陈留太守张邈、张邈之弟张超、从事中郎许汜及王楷等同谋叛乱,引领吕布进入兖州为主。曹军后方的兖州危急,只剩下鄄城和范、东阿两县固守,曹操不得不引军速退。

        徐''州获得了暂时的安宁。于是这位驻军在小沛的新任豫州刺史,也就有时间和心思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想到这里,甘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好像知道自己是谁了。

        刘府舍人眼睛一亮,觉得有戏,对甘母的态度更加和蔼热情:“刘使君因早年数丧嫡室,再立正妻恐遭不测,故退而求其次。膝下仅有二女,年幼无知,急需一位夫人统摄内事、教导女儿。听闻甘家娘子美姿仪、性淑慎,特来相求。”

        言下之意,虽无正妻之名,却有正妻之权,还是一州刺史相求。以甘霖的出身,无论怎么看,这都实在是桩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然而甘霖对重复已知的旧故事,毫无兴趣。

        俗话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刘府舍人看得分明:甘母听了他的话,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自家女儿,然后沉默不语。显然这家里真正在作主的人,是甘家小娘子。

        甘霖取出匣中自制的木炭铅笔,在一块薄木片上极慢地写着。擦干净手指沾染上的污迹,随后用另一块薄木片覆其上,以两圈细麻绳系住。

        这木炭铅笔并非她首创,西汉末年就已经有大儒扬雄扬子云“常怀铅提椠,从诸计吏,访殊方绝域四方之语”。用这种简易的自制铅笔,在木薄片上记录各处的方言2。

        甘霖:“尊舍人,下有名刺拜上,可否求见刘豫州一面?”

        “这……”刘府舍人大为惊讶,想到介绍甘家娘子的人确实提及过她虽长于乡野,却丝毫不逊于书香门第的女公子。乡人自夸,姿容尚可天生,这识字怎么可能天赋其材?

        他犹疑地伸手接过这粗陋的名刺,“免尊姓冯,请甘家娘子随我来。”

        甘霖:“多谢冯舍人。”

        来时一人,是一大早双腿行路来。回时,却有一娇客。这位年近五旬的冯舍人思前想后,索性自己花钱雇了辆驴板车。

        甘霖再次道谢,这位故作慈祥、难掩精明的冯舍人摆手示意自己应该的。他其实并非刘玄德的家奴,而是出自典农校尉陈登门下,因前家主欣赏玄德公,故而被送与打理府事的赠客。

        家奴和佃客本质上都是普通老百姓与地主豪强存在着人身依附关系的代名词,只不过前者依附程度更深,一家人都要受到役使。

        所以冯舍人是识字的,也比一般仆从多几分见识。他今日观甘家娘子非凡,若入玄德公后宅,必受宠爱。此时花几个钱示好,或许能以小利换取大利。

        颠簸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府衙,冯舍人请甘霖在侧门耳房稍候,自己带着名刺进去求见主君。

        关羽、张飞和简雍三人,是自刘备响应朝廷号召、投军平定黄巾之乱就开始跟随他的元从。

        旬日前四人聚在一起喝酒,简雍将身子斜靠在案几上,姿态悠游懒散,正坐在主位上的刘备看了他一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是习以为常。

        简雍对面的张飞瞪着一双环眼,拼命给他使眼色。这位中年文士只好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开口道:“玄德啊,驻扎在小沛的兵营、幕府皆已安排妥当,不知你后宅内事,由谁而摄?”

        “元龙豪气,已为我置了人。”

        刘备的随口一答,倒叫简雍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了。

        对面的张飞左看右看,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急死俺老张了!我来说!”他站起来大声道,“陈家送的那老奴,平日管管兄长府里杂事尚可,两位女公子也教他来管么!”

        “胡说些什么!”刘备虽用力地拍了下案桌,但面上不见有多少恼怒。当他决定留下来帮陶恭祖、驻军小沛的时候,心里就存过与陈氏联姻的心思。

        下邳陈氏乃徐''州名门望族,虽比不上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那样的顶级世家,却也是多文才俊杰。

        陈登的曾祖陈亹(wěi),位至广汉太守,官秩二千石。祖父陈球,更是官拜太尉,位列三公。名士华歆、管宁,大儒郑玄,还有刘备自己曾经的老师卢植,全部出自陈球门下。伯父乃吴郡太守陈瑀,叔叔是汝阴太守陈琮,父亲陈珪则官至沛国相,皆为州郡大吏。

        陈登本人也是“学通今古,处身循礼,非法不行,性兼文武,有雄姿异略”4。

        若能与下邳陈氏联姻,也可补全他的出身短板,团结世家士人发展自己的势力。但刘备此念,若被他的好兄弟关羽知晓,恐怕只会不以为然。

        头戴青巾、身着绿袍的关羽,抬手梳理自己精心保养的美髯须,同时道:“使君,益德的话虽然说得不妥,但你确实该有一位夫人了!”

        十年奔波忙碌,方有此州郡高位,却无子嗣继承。两个女儿非同母所生,大女刘凝七岁,小女刘瑶也有四岁,正是需要一个母亲来教养呵护。

        “可先前已数丧嫡室,是否备乃天生克妻之命,不宜再牵累别家女儿?”

        说到这里,刘备自己都不禁有所迟疑。

        自高祖斩白蛇起义,到董子的“天人感应”,再到新莽篡汉、光武复业,谶纬之学与命理之说可谓是愈发深入人心。

        简雍回道:“非使君克妻,乃是使君的命格贵重,寻常女子难以承担。”

        刘备听到这里会心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事后命冯舍人打听当地品貌出色的女子,欲求之。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下邳陈氏始终没有动静,倒是徐''州以累世经商发家的大豪强麋氏有所意动。只是家主麋竺此时身为徐''州别驾,陶谦尚在重病,公然与刘备联姻,倒显得他急不可耐、不忠不义了。

        麋竺没有挑明,但他暗中送的“秋波”刘备感受到了。是以刘备从冯舍人献上的名单中,只挑中甘氏为妾,命其操办,随后便撂开手,专心训练、整合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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