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四月的远志结了籽，五月的知了阵阵叫。夏至过后，按照常例会迎来一年中雨水最多的日子，民间也有“夏至水门开”的说法，所以需要提前准备好柴薪以供雨天时燃烧。

        但是甘霖自从在这山上发现一个小型露天煤矿后，就懒得捡柴了。

        煤在此时，被称为石炭。因为不方便点燃，再加上燃烧时气味难闻且有毒，所以不被时人所喜，也就只有大型的烧窑、冶铁所才用。普通老百姓宁可捡柴度日，石炭只是作为备用的下下之选。

        这处的石炭矿产量小，且与烧窑、冶铁所都远得很，所以没人占着看管，反倒便宜了甘霖。

        甘霖背了一筐石炭下山，迎面走来一个不速之客。来人一身横肉，胡子在半张脸上乱长，也盖不住那被太阳照得发亮的油光。

        他名叫李勇，是本地有名的屠羊户。因为和县丞门下的田曹掾有那么点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所以是属螃蟹的，乡里人人都避着他走。

        李勇一脸轻浮浪荡地截住道：“甘小娘子，又来捡石炭呐。累不累啊？你亲哥哥我一口，我就帮你背回家怎么样？”

        一张油腻猪脸看得甘霖反胃，她侧过身准备绕开他走。李勇见此更加来劲了，一把抓住甘霖的左手，色眯眯地揉捏道：“甘娘子，你这手瞧着像是没洗干净，我来帮你擦擦！”

        甘霖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双眼微眯看向那只不规矩的毛手。正当她决定抬头露出笑容、送他去死的时候——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吾不耻也！”

        甘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就已经冲上来一拳将李勇打翻在地。

        “哎呀！”李勇捂着肚子痛喊，在地上左右滚了两圈后，抬头发现对方只是个黄毛小子，目光顿时变得怨毒。他认为是自己一时不备，这才落了下风，立刻爬起来想要逞凶。

        甘霖连忙退到一旁，打算瞅准时机帮助好心人一把。谁知道这好心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估计才及弱冠，脸还带着几分稚气，拳脚功夫却很是不错。三两下就把李勇打得鼻青脸肿，他亲娘见了都不一定能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认出来。

        “你们这对奸夫□□，给我等着！”李勇放下狠话，连滚带爬地赶紧跑路。年轻的好心人还要再追：“有种别跑，与我再战！”

        甘霖上前拦道：“算了郎君，穷寇莫追。”一个人的勇武不足以抵抗多人刀斧相向，真要追到李家去，届时吃了大亏都无处申冤。

        甘霖把李家的背景和他略讲了一些，这位游侠虽年轻气盛，可也知道量力。他理了理因为打架而凌乱的衣服，走回去捡起自己的包袱，用力地拍打掉尘土，随后一甩背在身上。

        甘霖上前拜谢：“谢过郎君出手相救之恩，不知郎君尊姓大名？欲往何处？若是不嫌弃，请随我前往寒舍歇脚喝口水。”

        年轻的游侠回道：“免尊姓夏侯。”

        甘霖大吃一惊：“夏侯？！”

        不怪甘霖要惊讶，只因为三国时代夏侯这个姓氏实在太出名，总是伴随着奸雄曹操出现。

        见甘霖如此反应，年轻的游侠便知对方有所误会，立刻紧张地摆手澄清道：“我非谯县夏侯氏！而是来自鲁国，同曹军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曹军屠徐''州还没过去多久，徐''州周边地带的老百姓都有所耳闻，甚至还见过不少逃难、远离故土的徐''州流民。

        “我名夏侯博，字仲渊，豫州鲁国人。刘使君当初为青州平原相时，便流传仁德之名，有亲友受其恩惠多矣。今听闻刘使君驻军小沛，我特来投奔。”

        甘霖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

        这样一个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投奔刘备，在后世却没有留下响亮的姓名，或许是早亡。想到这里，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夏侯郎君，请随我来吧。”

        甘霖领着人回家，路上闲聊了几句。因为鲁国与沛国比邻，所以二人交流起来没有太大障碍。而且甘霖的母亲祖籍亦在鲁国，夏侯博得知此事后，顿时颇有种遇见老乡的喜悦。

        话说另一边，掾吏在前快步小跑引路，刘备并典农校尉陈登、豫州别驾陈群、主簿简雍、文学从事袁涣和关、张两位别部司马骑着高头大马，还有护卫、侍从在后随行，这样的阵容行进，很难不引起乡里人的注意。

        甘母带着一群小姑娘们在河边浆洗完衣服，正要回家去，看见这群贵人经过，立刻退到路边避让。她不经意地一瞥，将脚步顿住，不会看错！她年纪虽然大了，可眼睛还没有花！

        “恩公，恩公！恩公稍待！”

        甘母怀抱着一盆衣服，却仍然健步如飞。她一边追，一边喊。刘备等人听到动静，停了下来。

        “这位大娘，你可是有什么事？”刘备下马问。

        说实话，甘母只比刘备大十岁而已，只是常年劳作面容才显得老态。她在喘大气的同时又看了刘备几眼，随后笑起来：

        “当真是恩公！中平五年，恩公在泗水边救了我家阿梅，还赠了五两黄金，恩公不记得了么？”

        中平四年（187年）八月，故中山太守张纯和同乡张举反叛。张纯等与乌桓大人丘力居结盟，抄掠蓟县，杀汉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郡太守刘政等人。

        十一月，张纯又使乌桓峭王率步骑王万，入青州、冀州二地。叛军过平原时，平原人刘子平知他有武勇，向青州从事推荐了他，因此随军讨贼。

        在那一战中他不幸身中流矢，险些死去。所幸关张二人不肯罢休，硬是从死人堆里把他拉了回来。

        等他养好伤，已经是中平五年的春天。他打算去雒阳，看看能不能走下老师的门路，路没走通却意外结识了曹操。

        说来可笑，他对外总以卢植的学生自居，但其实师从的时间很短，卢植的学生也有很多，所以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而那会儿曹嵩刚被免太尉职，曹操身为阉党后人也备受排挤。两个同样心怀理想，却郁郁不得志的人由是交深。

        曹嵩打算回谯县养老，于是他随曹操从雒京去到沛国做客。

        灵帝为分化大将军何进的军权，另外建立西园军。这只军队实质上将由灵帝掌控，士兵从各地招募而来。八月曹孟德收到典军校尉的任命，请他一起在沛国各县募兵，随后同去雒京再谋出路。

        谁能想到今日他来到小沛，却是要与昔日的故交为敌。世事无常啊！

        刘备感叹了一声，随后含笑看向甘母：“我想起来了，大娘，你女儿现在如何了，可是已经嫁得好人家？”

        甘母面上很明显被噎了一下，她道：“还没有，不过亲事已经有着落了。恩公，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刘备：“去竹溪里。”

        甘母顿时欣然，热情邀请道：“老妇便住竹溪里，恩公若是不忙的话，请顺路到寒舍做客用顿便饭，今儿早上刚杀了头猪，新鲜的猪肉一直炖着呢！”

        东汉时的猪还不流行阉割，又养在厕里，所以肉又脏又骚臭，真正的富贵人家都是不吃的。

        出身陈郡袁氏、前大司徒袁滂之子袁涣，面露难色：“明公，我等这有许多人，恐不便打扰。”

        刘备虽然和袁涣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十分了解他的为人。他说这话既出于个人出身的习惯，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体恤百姓。他们一群大老爷们真要过去放开肚皮吃，恐怕一餐要吃掉人家半个月的口粮。

        刘备宽慰道：“盛情难却。不过无妨，今日出行带了干粮，且讨碗水喝便是。”

        如此，袁涣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竹溪里以小竹山、溪流下而约定俗成得名，村落人家约有八十余户，聚集在山脚下。

        甘家明明是闾左之户，家宅占地面积却不算小，还修筑了院门。一条被拴着的大黄狗冲着陌生人狺狺狂吠，好生威猛！可惜被甘母敲了一记脑壳子，就“嘤”地一声委委屈屈缩回窝里去了。

        左右是种着不少瓜果的庭地，楼盖有两层，鸡鸭和猪狗养在了楼后院，小径干净整洁，乍看堪称小富之家。

        甘母忙招呼在家的嫂嫂薛氏和侄子阳群都出来见客。刘备刚在瓜秧架旁的石凳坐下，问：“不知大娘姓什么？”

        甘母奉上酸梅汤，回：“老妇姓阳，亡夫姓甘。”

        那“甘”字一出口，刘备嘴里的酸梅汤也一并喷出口：“咳咳咳！”

        他竟失态至此，令关张等人都为之侧目。

        甘母紧张地问：“怎么了，是梅酱太酸不好喝么？”

        “咳咳！”刘备摆手，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解喉中滞痛：“与酸梅饮无关。”

        他顿了顿，此时此刻居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于是只好绷着脸道：“我姓刘名备，字玄德。”

        “原来恩公姓刘！当年匆匆一面却是没来得及问！”

        甘母还没有反应过来，与其年纪相仿的妯娌薛氏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这名字，刘豫州哇，就是那个前段时间来问阿梅的刘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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