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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雨夜


  雨歇未多时,又淅沥沥下了起来。

  已是戌时时分。

  乔容回到膳厅,众人已酒酣耳热,正是收尾之际。

  他甫一落座,便见一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张澜耳边言语。

  那人声音压得很低,饶是乔容离得很近,也听不见一个字。只见张澜的神情愈加严肃,硬生生挤出了几道皱纹。

  乔容心里长叹一口气,今日遇事颇多,就是再遇上什么,他也见怪不怪了。

  张澜听完之后,神情复杂,沉声道:“只怕轮不到刘夫子尸谏了……”

  ……

  三天后,淡月楼。

  孟之群身穿一件淡褐色粗布衣,手提一盏茶壶,肩上搭着一条白汗巾,一幅小二打扮,穿梭在淡月楼中。

  这是他这几日寻找的另一兼差。大梁政通人和,京城更是多陶猗之家。朱门绣户掩映在翠色深处,玲珑小户亦别是一番风景。

  天气转暖,正是富贵人家服锦衣,踏山中游的好时节。其他三教九流之闲人,暖衣饱食之余,犹好前来茶楼喝壶茶,听段书,打发时日。

  京中茶楼,出名的也有好几家,孟之群特选了这淡月楼,只因此楼中先生说书一场接一场,或是才子佳人,或是边疆战事,或是王侯将相,或是市井人家,任你何时来,任你想听什么,都一一尽兴。

  孟之群乃读书人,并不好此事。但他今日却听得专注,不过到底是年轻人,手脚灵活,并不曾耽误客人的要求。

  眼下这场所讲的正是三天前雨夜发生的事。

  “却说那日痴郡主见得俏郎君,一道圣旨降下,强押进宫,逼其永结同心。”

  “此事引起京城万千士民激愤。我大梁百年升平,岂能因一女子罢了今朝的探花郎!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三天前的雨夜……”

  孟之群一面为前来听书的客人们上点心倒茶,一面听得津津有味。

  “就在那个雨夜,京中百姓终于忍耐不住愤懑,聚拢在皇宫前。”

  “而也正是此时,以四大书院为首的有志之士,同样守在皇宫前为傅探花请愿!”

  “宫门紧闭,一片漆黑!只借着不远处的宫烛才能隐约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此起彼伏,他们静坐在地,高声呼喊,只求陛下放了那无辜的探花。”

  “其中,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兀自向前一步,大声道:‘傅探花乃京中士子榜样,其为人其学识其才智,皆无人出其右,如今,因为杨郡主一己私欲,却要毁了国之栋梁,此事若成,只怕寒了天下人心!履霜之渐,不可不争’,说到此处,众人皆齐声应和,好不高亢。”

  “此时,又冲进一个青年,犹自谆谆向在场各位陈说利弊。众人哪理会得他,只住了声,安坐如山。”

  “正僵持间,宫门大开,原来是圣旨传来。圣上有令,众人速速散去,若迟迟不离,恐要当场处以杖责。”

  “正待拿带头几位开刀之际,又一指令传到,竟是太后的懿旨!”

  “太后下令,将宫前请愿一干主要人等通通押入刑部大牢!”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群侍卫,怒目而视,径直冲向最前面的几个带头人!正推搡之间,突然传来一老者的大喊:‘老夫今日命丧此处,死得其所!愿皇上收回成命,放了傅探花!为天下人树立一个好榜样!’说完,就那么一撞,哎呀,直接撞到了宫墙上,顿时血溅当场,横尸雨夜,好生凄惨,好生壮烈!在场之人莫不为之悲泣。”

  那说书人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在座诸人更是听得心惊肉跳,暗自垂泪。

  虽有诸多形容之语,但事实大抵如此。

  ……

  此刻乔容正蹲在刑部大牢里。

  那日冲进人群里劝导诸人的青年正是他。

  待消息传到文府,张丞相与王尚书即刻赶进了宫。乔容连同书院的几位夫子也匆匆赶到皇宫门口,目睹了方才的一幕。

  乔容见众人激动,恐怕他们惹怒了宫中之人,不仅枉送了自家性命,又可能连累家眷宗族。傅笙之事可以从长计议,若因一时激愤,逼得龙颜大怒,得不偿失。

  他压下受感染的情绪,保持住理智,又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豪气,径直冲向了最前面的少年,反复陈说,应当智取巧夺,不可有咄咄逼人之势,否则南辕北辙、事倍功半。

  众人哪里理会,正僵持之间,便是那两道旨意下来。混乱之间,站到最前面的乔容也被当成了请愿的一员,被押到了这刑部大牢里。

  离开的最后一眼所见,便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刘远思。

  三天来,除了送饭的人,无人前来。一问才知,因太后不许,所有被抓士民的家人朋友皆不能前来探视。

  与乔容同住在此间牢房里的是另两个真正参与请愿的学生。

  长得唇红齿白,约莫十六七岁的正是那日高亢演说的少年,名叫岳寅。而另一位二十出头的是翠微书院的学生,名叫陈枫。

  牢房还算干净,有三张石台供他们躺倒休息。

  岳寅年纪虽小,却颇有英气,哪怕已经被关到牢里,依旧不改其高傲,神情严峻,当吃则吃,当睡则睡,看不出一丝恐惧与紧张。

  而叫陈枫的士子则垂头丧气得多。

  “皇上当真狠心,囚了傅笙,还将我们也锁到牢里。”

  岳寅斜眼睨他,“你既参与了,就该知晓有成功的可能,也有失败的可能。”

  陈枫垂首,“如此正义的行为,我以为只是过程会有些曲折,最后一定会成功。”

  岳寅笑道,“你太天真了,做事哪能计较成功与否。”

  陈枫忽然抬首,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恐惧,“皇上会不会杀我们?”

  岳寅哈哈两声,做大人笑,“皇上不敢杀我们,不过,就是杀,我也不怕。”

  他一腔凛然之势,陈枫却陡然一哆嗦,吞吞口水,又不自觉挺了挺胸。

  这便是这两人三日来常有的对话桥段。

  乔容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插言语,恍如一个局外人。

  这几日,刘远思撞死在宫墙的画面如黑夜魅影一般让他挥之不去。

  说到底,错在太后,付出代价的却是局外人刘远思。

  不过,在刘夫子心中,恐怕永远正在局里吧。

  傅笙何错之有?傅笙没有错。如果是他,他也不想娶,不会娶。只是,他可能会更温和一些。

  不过,刘远思是否激烈,别人是否激烈,与傅笙现下在宫中是激烈或是温和,并无关系。

  乔容忽然领悟,每个人的行为都自有一套标准,是别人难以阻止难以改变的。这与下棋类似。如果一盘棋只由一人下,那么他想将棋子落到何处,便落到何处,想什么时候落子,便什么时候落子,棋局是什么形状什么情形尽在他掌控。

  而事实上一盘棋局,黑白两色,一执黑,一执白。人只能控制自己落到何处,却不能控制对面之人。两人缠斗,局势便陡然复杂了起来。一盘棋局也就有了千变万化之态。

  那么若是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能自己移动呢?若是每一颗棋子就是一个人,有人的自由的意志,那么棋局就不只是千变万化之态了,是永远的出人意料,峰回路转,难以预知,难以掌控,永远无法穷尽有多少种下法,多少种不同的形态。

  杨郡主的行为,傅笙的行为,刘远思的行为,岳寅的行为,皇上的行为,太后的行为……

  难怪古人常说,人生如一场戏,相同在于,每一个人都在演自己的部分;不同在于,真实的人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演到何处,只因棋子相连,便有了交错,因势而动,应招而行,落到何处皆有可能,难以预测,甚至有时,难以抉择。

  乔容躺在石床上,竟生出一丝悲凉之感。

  也不知牢外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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