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陌生男子显然比纪恩还乖巧得多，脸上的表情一闪即逝，很快从大门口离开，应当是按着吩咐去拿药。

　　眼前的纪博士呵欠连天，仿佛随时准备进入站着打盹的状态，随意夹在头顶的刘海随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一摇一晃。

　　像是为了反衬云荟兮的紧张，对方气定神闲得近乎佛系。

　　她捏住皱巴巴的袖口，没挪动轮椅，只鸵鸟似的低下脑袋，不时抬起眼角偷偷打量那把“刑具”，金属冰冷的光泽刺得眼睛微眯起来。

　　坐以待毙前，好歹也要先负隅顽抗一下。

　　反复蹭去掌心的汗，然后握紧操控杆，她轻轻带动轮椅向纪博士靠近：“纪……纪恩还今天不在吗？”

　　纪博士眼神涣散：“他有其他任……嗯？你怎么还在这里？”

　　云荟兮忙不迭地卷起裤腿：“你看我受伤那么严重，行动不便，纪恩还也不在，干脆就坐在——”

　　“哦，对，你的伤，”尚未提及重点，纪博士竟突然蹲下身体，勉强地撑大眼睛观察起她的伤口，甚至伸手戳了戳她还没消肿的皮肤，“这两点伤口像是蛇类的牙印，剩下的应该是动物的爪印，但从方向和深度来看……”她张开五指比划了一下，“什么动物会这样抓人？”

　　云荟兮不太愿意回忆，苦着脸想了想，顽强地接上先前的话题：“干脆我就坐在轮椅上算了……行吗？”

　　纪博士站起来，直接向她伸出手：“我带你去。”

　　还未反应过来，身体被一把抱起放在了“刑具”上，PU皮椅面冰凉的温度激得手臂立起一片寒毛。

　　云荟兮眉头一皱，立马有了点判断。

　　纪恩还和这纪博士绝对关系不一般，做事的风格几乎一个样！

　　脑子里又迅速过了遍昨日的对话，确认了那位傻乎乎的室友此前并未遭到什么严重伤害，她才小心翼翼地将身体往后靠。视线在头顶的仪器上不停打转，脑袋被无数疑问搅得一团乱：这群人到底要做什么？那个笼子是用来干嘛的？为什么简星冉压根不记得这回事？

　　纪博士倒是放松，趁那人去取药还没回来，又趴在椅背上，一手支着下巴打瞌睡。

　　求生欲在心里翻腾，云荟兮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喊：“纪……纪博士？”

　　纪博士阖着眼皮，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又怎么了？”

　　云荟兮的嘴唇动了几动，因摸不准这人的脾气，便怎么都找不出进退有度的措辞，干脆一咬牙，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纪博士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慢吞吞地回她：“说来话长。”

　　虽是让人一头雾水的答非所问，好在对方的语气平静，云荟兮试图讲道理：“没关系，我也不着急……”

　　对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睁开眼睛：“还不是时候。”

　　云荟兮有点隐隐的头疼，怎么说话的风格也和歹徒头头一个样？

　　念头转了几转，她试探道：“那按您的意思，到时候……您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纪博士终于掀开眼皮看她，疲惫的视线里，闪着点欲言又止的光，好一会才开了口：“还还特地让我看好你和你哥，难道就是因为你们俩胆子大，话又多？”说着，她把身体向前靠，一缕半长的头发擦到了云荟兮的耳朵：“说吧，你还要问什么？”

　　云荟兮愣了愣神，被似乎亲密过头的“还还”二字弄得发懵，但对方说起这称呼的时候特别和颜悦色，咬字都带着几分慈祥——

　　有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在脑袋里成型，她想了想，顺着纪博士的话说：“你们抓来的妖，包括……还还，原本都是孤儿，对吧？”

　　纪博士的脸，在她说出“孤儿”二字时略微变了神色。

　　她继续说：“我和哥哥，都有些……很不对劲的问题，从你们最后的那项体检项目来看，这应该是我们这些孤儿另一个共同——”

　　纪博士打断她：“那是当然的，我大费周章地把你们带到这里，肯定是因为你们不太正常。”

　　云荟兮咬着唇沉吟片刻，放低了声音：“但这问题，和你有关系。”

　　纪博士倏地睁大眼睛，困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墨灰色的睫毛轻微地抖了抖，一张一翕的嘴唇连带着呼吸变得急促，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竟有点闪躲：“你……什么意思？”

　　云荟兮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有紧张，有焦虑，全然不复之前佛系的“没关系，你说什么都可以”——

　　她可能猜对了。

　　也并非纯粹瞎猜，之前在岛上的地牢，哥哥分明已经失控，是纪恩还的药让他恢复清醒。那药显然是就是在这实验室研发的，加上奇怪的体检项目，说明纪博士既能激发、也能抑制他们的冲动。

　　她和哥哥讨论过，这原本应该是一家顶尖的医疗机构，因违规操作被取缔了制药资格。

　　坐拥大批妖类中的顶级科研人员，稀缺人才，必定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才可能遭到如此严重的惩罚。但纪博士依然在研发与她们这些“不太正常”的妖类有关的药物……

　　甚至，纪恩还童年记忆里的年轻女子……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位纪博士。

　　亲自将一名“不太正常”的妖养在身边，只能说明纪博士对这件事的关注远远超越了旁观者的程度。

　　“你们拿我们做实验？因为是孤儿，所以没人会来关心我们，对吗？”

　　纪博士更吃惊，猛地站直身体：“不……怎么可能？”

　　这话说得很有底气，云荟兮攥紧拳头，硬给自己鼓起几分勇气，也加大了音量：“是吗？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中秋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她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一，“一个多月，你们竟能从茫茫人海里，把我们全都找出来了？这说明什么？”

　　肾上腺素一个劲地往外涌，她发现自己脑子都转得快了，“说明你们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们，对吗？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观察我们？因为你们要观测试验结果啊！对吗？”

　　“才不对……”

　　纪博士才开了个头，又被云荟兮打断：“你们先是绑架，再给我们做体检，又让我们失忆，但就是不告诉我们真相，如果是什么别的原因，需要这样遮着掩着吗？除非你们就是在做……做不可见人的事！”

　　纪博士扶住额头，脸色有点难看，来回在云荟兮的面前踱步，好半天才伸手指住她的脸，磕磕绊绊吐出一句：“你、你先……先……”

　　话未说完，先前去取药那人从门口进来，纪博士说：“你先吃药，”然后把伸出的手指转向那男子：“再去拿瓶安定。”

　　那人视线在纪博士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面上浮起几丝震惊，又强压了回去，将手中的药瓶递来后老老实实地再度转身离开。

　　纪博士收回手，把袖管向上捋高，待冷静下来，从药瓶里取出药：“吃药。”

　　说着，她推了推椅子上的支架，金属仪器被晃得直颤。

　　云荟兮一下就被晃得泄了气。

　　毕竟她才是砧板上的鱼肉，咄咄逼人的劲头不过是纸老虎，禁不住半分恫吓。她后悔之前太过义正言辞，这会儿想要示软，还真有点拉不下脸。

　　她侧开视线：“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

　　纪博士耸了耸肩，还未开口，金属门又缓缓打开。她把药片送到云荟兮面前，恢复了言简意赅：“一派胡言，不必理会。”

　　云荟兮本能地把头向后仰，盯着她指尖的药片好一会儿。小小的一颗，半蓝半透明的胶囊，里头白色的圆形小结晶粒粒分明。

　　纪博士的唇角又在向下抿，眼梢也高高地扬起，云荟兮想了想，这会儿不应再生什么事端，接过药就吞下肚子。

　　横竖也不会吃死人，简星冉现在还好好的呢。

　　纪博士支开那名男子，自己也吞了片白色药瓶里的药片，拖了张椅子坐到她身边，拿上纸笔，好整以暇的表情，细细观察着她的动静。

　　时间在一片寂静里流淌，云荟兮沉默地迎着她的视线，似乎能察觉到她在做什么。

　　她在等，等自己发生变化。每次试验应当都有明确的目的，也几乎每次，自己的身体总会发生些反应。

　　于是云荟兮也在等，等待记忆消失的那个临界点。

　　可是她既未感到任何不适，身体也没发生任何变化，来来回回瞥了几次桌面上的石英闹钟，时针从“八”走向“九”，她依然与纪博士大眼瞪小眼。

　　这会儿纪博士很有耐心，也许是“利他林”或“安定”起了作用，虽然她不明白那具体是什么药物，但她发现纪博士的状态与之前很不同。一个小时没有变换姿势，高度专注的兴奋眼神，让她想起盯着逗猫棒的猫。

　　云荟兮再度瞥向那只时钟，又过了十来分钟，脑袋确实有些向下沉，但好像只是因为无所事事而导致的发困。

　　气氛如此四平八稳，她估摸着纪博士也该忘了她之前的“不敬”，试探着问：“纪博士，都一个小时了，你一直这样看着我，也累了吧？”

　　纪博士果然动了动眼珠，“哦？你累了？”

　　云荟兮这才察觉自己一直梗着背脊，略微动了动肩膀，一股强烈的酸痛从腰间传递上来。

　　正要抬手抚腰，纪博士一把打开她的胳膊，“别乱动，就这么坐着。”

　　“为什么？你们给我吃药，是为了观察我的坐姿吗？”云荟兮一脸纳闷，“那干嘛要抹掉我们的记忆？”

　　纪博士眼皮一翻，满脸鄙视，“抹掉？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让你们失忆并不是我的主观目的。”

　　这话的措辞有点古怪，云荟兮眨了眨眼，长长地哦了一声：“也就是说，我们的失忆……是你目前无法回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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