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春的傍晚，太阳的退却带走所有的光华，寒意涌来，懒月初上，赶走了唯一的暖意，夹带上丝丝凛冽。
很多人吃过晚饭出门散步遛狗，春节过完，红纸灯笼未撤公园仍然热闹。杜习书伸了个懒腰，从自己十多平的破烂出租屋里出来，提着小板凳，揣着黄裱纸，想着在公园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叔应该快要散了，是时候捞钱了，都两顿没着落了，要不是下午赚了30块，还得饿第三顿。
师傅说过事不过三，果然是真的啊，师傅真乃高人也！杜习书低下头静静的想了一会儿，眼睛变得黑黑的，仿佛在难过，但片刻过后他又恢复了精神，急吼吼的冲了出去。
“我亲爱的晚饭钱～我来啦～”结果刚奔到公园，就看见严棣坐在之前那张长椅上，端着一本书，对前面超嗨的音乐，扭动的大妈充耳不闻。
“我去，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怎么回事，难道本大爷最近命犯天煞孤星，我算算。”
杜习书说罢掐了半天指，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长叹一声，摆起了自己的小摊子，也罢，只要他不过来招惹，本大仙也不是狭隘之人，对对，大不了，大不了我摆那边去。
正当杜习书站起来准备收拾家当，看到严棣一眼扫过来，说不上为什么竟兀自有些害怕，又慢慢坐下，思来想去又不觉自己哪里有错，自己还好心想度化他咧，眉毛鼻子全凑在一起正想的入神时，听到一句淡淡的：“我饿了。”
“你……大…爷的，你饿就饿呗，突然说话，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我可是仙魂灵魄，吓散了，你给我叫魂去啊！”
“好啊。”严棣笑着把书合了起来。
“好，好你个大头鬼，你没听我说，本大仙是仙魂灵魄吗？是一般人能叫的回的吗？不跟你啰嗦，一边呆着去，别妨碍我赚晚饭钱。”
“正好我也没吃，我请客。”严棣说罢站了起来，看到杜习书狐疑的眼色，又补了一句：“不来算了。”
杜习书一听，蹭的站起来，不顾桌子撞到了腿，脱口而出：“我要吃火锅！”严棣白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屈服在杜习书小狗一样渴望的眼神里……
不一会儿，杜习书手里提着小板凳，跟着严棣进了家热闹的火锅店，望着服务员小姐拿来的菜单，吞了吞口水，对着对面的人问道：“真的随便点？你保证你会付账？”严棣简直无语，自己怎么会脑子发抽，想着把这玩意招到自己的工作室，想着下午的卦象心里没个滋味。
“你怎么不动筷子？”
“我不吃这个，也不怎么吃肉。”
“原来你玩儿修仙禁欲啊？”杜习书手唰着肉，眼盯着锅，头都没抬，冷天吃火锅，人生能有几件事能相比，我管你吃不吃，反正我得吃饱，越想越在理，手上动作更快了。
严棣扶了扶额头，不对，我果然得把他收了，造福社会啊这是！
严棣振作了下，抿了口茶，看着胡吃海塞的那玩意儿，虽然吃相恶俗，脸上也脏兮兮的，但能看出五官是很精致漂亮的，寸头乱糟糟的，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能饿成这样也是受了不少苦吧。就算不是天数使然，也不能让他打着道士的旗号招摇撞骗，丢了伏羲文王的老脸，得让他到自己的工作室熏陶熏陶。见他这幅样子，又觉得有些心疼，虽是不理解这没由来的情绪，但语气明显软了些道：“我叫严棣，有个工作室，跟风水有关，你来跟着学吧，打点杂也比在外面招摇闯骗的强。”
杜习书先是瞪大了眼，然后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奈何嘴里食物太多，只好继续瞪着眼。默默运了半天气，就着茶水吞了吃食，然后气沉丹田嚎叫到：“不去！炎帝？我还皇帝呢！想我三岁上山从师，苦学易术，多少严寒酷暑我都熬过来了，从不喊苦说累，为的什么啊，为的普渡众生啊！想让我跟你学，侮蔑师门的事本道长会做？没门，你知道我师傅谁吗？啊？说出来吓死你，本道长是有气节，有深度，有……”杜习书想，反正我也吃饱了，谁去你那破地方，小爷我自由着呢！
严棣看了一眼周围一双双好奇望过来的人，一脸寒气，“就你那招摇撞骗的招数还普渡众生？我管饭，爱来来，不来滚。”
管饭？饥饿永远是最原始的欲望，想到那饥肠辘辘的感觉，和自由比起来就显得有点重了。杜习书眼睛一转便已想通，顺便企图用啃过蹄子的手握住严棣，“皇帝大人～我当然是普渡众生，众生给我钱财就当积德行善，我这不普渡众生嘛，来来，当然来，能包住吗？我已经欠2月房租，就要被轰出去了，您救苦救难，就当援救失足少女啊～～～”
严棣抓住杜习书晃荡的手臂，阻止捏过猪蹄的手碰到自己，感觉自己也跟着快智障了，火锅店里的人再嘈杂，也经不起杜习书这几嗓子嚎出来的音量，啧，伏羲文王的脸丢没丢不知道，自己现在丢脸却是事实了。
严棣脸一黑抿着嘴：“你是乞丐我是看出来，你是女的我倒是才知道。”顿了顿又道：“你来就跟音音一起住吧，明天你搬过去叫她带你来工作室。”
“音音？女的啊？你对我太好了，不仅管饭，而且还分我一妹子，我跟定你了……棣棣～”
“谁是你弟弟，闭嘴你就算积德了。”说完给了杜习书地址，连名字都没问，以后直接叫他二皮脸得了。
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惹音音。”
白音音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家门口蹲着一个穿古道袍的人，大惊，这道袍是很有讲究的，现在的所谓风水大家的道袍多是仿古制的，花纹和意理跟以前都不同，她活了那么长当然是见过真东西的，便以为杜习书乃高人，想着自己虽然活了那么多年，可惜道行不高，什么挖心肝掏肺肠的技能还没学会啊，自己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儿呢，这就要被收啦？要不现在就把这小道士拍死在门前？
“咳咳！这位道友……”这一咳嗽没把蹲地上靠着小桌子打盹的杜习书吓死，“大姐，你有病吧，跑我门前嚎什么。”杜习书抬头一看，哎哟，竟然还是个美人，瞧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薄面皮的瓜子脸，不过太媚，不适合娶回来当媳妇，对，杜习书还在脑内跑火车，美女发话了。
“你门前？”
“对！道长我从今往后就住这儿了。”
“你就是老大说的那个二皮脸？”
“谁说的本道长咒死他！”说罢掏出黄裱纸胡乱摇晃。
白音音扶额道：“额……算了，从今天起你都的听我的，知道了吗？还不退下～”说罢从挎包里掏出了钥匙，心里也安定下来，老大说过这人就是个二皮脸，啥也不会。
“凭什么听你得啊，本道长可是……”
“凭你往后寄于我篱下”钥匙【插】进门洞里咔哒一声，白音带着胜利的表情推门而入。
“喳……”杜习书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屈服了。
一开门，这房子便将杜习书征服了，虽然不大，装饰也普普通通，可是地板干净光亮，沙发在太阳的折射下也发着绵绵的柔软，仿佛在等着杜习书陷进去，地毯洁白，窗帘映着浅浅的花纹，遮住了一半阳光，空调被打开，将寒冷驱散的干干净净，杜习书觉得这让房子在对他说话，说的是：“杜习书~~我住着很爽”。杜习书就是被这句话给征服了。
嗯～世界还是风轻云淡，鸟语花香，音音获得了她人生的第一个不得力的助手。
“妹子，以后我们就在同个屋檐下啦，嘿嘿。”杜习书搓着手，抖着脚，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很猥琐，哼，一小丫头片子，凭什么听他的，现在不拿回主动权以后还不被欺负，还没有本道长忽不过去的悠呢。
等等，她腿上缠着什么？杜习书定睛一看一条白色蛇尾缠着音音的大腿，一直伸到裙子里面，“啊啊啊，有蛇～”突破分贝的童高音，杜习书脸色惨白，跪坐在玄关处，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抬手指着音音。
“少见多怪，这么胆小怎么当的道士，怎么？还害怕妖怪？最近太冷了，在外面太耗元气，回家当然要放松一下露出本体。”白音微笑着看着他，笑的邪性，一股子威胁的味道。
反正以后都要一起住，迟早得让他知道，这种事就算他说出去，别人也只会当他是疯子。至于严棣要不要再试探悟性，得了吧就他这样的，少点戏份免得累到自己。
“诶？诶？妖怪，不是，不是你快要被蛇咬了吗？”杜习书摸着脸，一脸诧异。
“白痴，亏你还是个道士，我还以为你至少能看出来点呢，我是一只白蛇！”白音转过身去，呲着牙拔高音量吓唬着他。
杜大道长突然懵了，自己虽然念叨着自己法力无边，其实也知道，自己师傅的本事连皮毛也没有学到，小时候师傅在山前修炼禅悟，自己满山追野兔打鸟，被野猪追。师傅仙去飞升就留下了一身衣裳，一本书，一个没香火的破烂道观让他去自给自足。
花花世界，红尘俗世诱惑力又太大，揣着书，披着道袍就开始摸爬滚打的浪迹天涯了，不过嘴上也不能服软 ：“切，精怪本道长见的还少吗？只是成形的少嘛，这一见咳，就唐突了不是。”
音音剜了他一眼，指着他那一身脏兮兮的道袍，“给我洗了去，弄白白净净才准跟我住一起。” 想了想又道：“浴室里有备用的牙刷，你用那张蓝色的毛巾。”
“施主，您这是要等我洗白白然后炖了我吗？冤冤相报何时了，放我一条生路吧啊～啊”前一个啊，是感慨，后一个啊，是音音的飞天踹。
杜兴书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感叹着，这才是人生啊～瞧这花洒，瞧这马桶，啧啧啧~
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一个露出白花花的胸膛，腰上只绑着一条浴巾的长头发的人，确切的说是个男人，高出自己一个头，站在客厅直勾勾的看着洗白白的他。
杜习书咽了咽口水，心想：“哇靠！”我肯定打不过他，再一看，真俊啊，跟那蛇精有的一拼，一脸媚惑妖孽相，她哥？她亲戚？那也是妖怪啰。
师傅，这房子好可怕！住的全是妖怪啊！“你你……何方妖孽，什么时候进来的！”说罢捂着自己的胸口，把白音给他的T恤弄得皱巴巴，顾不上还在滴水的短发，心里还没来得及盘算点什么，就听见那男人说：“说人话！”
“ 大哥，你谁啊！”
“一男一女住一起多不方便，还有，你挡着我的冰箱了。”白音音笑的邪性，冲杜习书走了过来。
“你…你，你是？你这妖孽，还我妹子来！”杜习书虽是不学无术但摸爬滚打倒也聪明，一转眼便想明白，定是这孽障把自己变成男人了，杜习书双手一张，企图扑过去掐死这孽障。被一个飞天踹踢到了沙发上。
杜习书捂着胸口，装吐血状，“还…还我妹子来，额啊。你要变就不能变的矮点丑点吗？额啊。白花花的吓死人了，额啊…”
“你当我孙悟空啊，会七十二变！就不能消停点。”白音不再理睬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啤酒，嗤啦一声拉开，咕咚咕咚的喝了半听。
“我也要。”杜习书垂死挣扎。
“自己来拿，我去洗澡，对了，”音音一个转身对着在沙发上装死的杜习书说到：“我叫白音，你也可以叫我音音，以后我们一起住总不能一直叫你二皮脸吧？”
“唔，我叫杜习书，你也可以叫我书书。”白音觉得刚才那一脚踹的实在太轻了，“我叔叔起码有两千岁，就凭你还想当我叔叔？”说罢对着他呲了呲牙，看着杜习书吓得禁了声才转身去浴室。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杜习书自己窝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一下一下的换着台。恍然觉得人生变幻竟然如此之快，又有些难过，自己的师傅悟了一辈子的道，连热水器都没用过，更别说看什么电视享受什么空调了。自己跑下山来浪迹天涯，说起来自由，跟个乞丐也没多大区别。
哎，如今妖怪比道士混的还好，天道不公啊～～
白音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杜习书梗着脖子叫唤。不由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这么好玩儿，连带着说话声音也温柔了些：“还没向老大申请买床，今晚你跟我睡？”
“不要！本道长可是正经青年，卖艺不卖身的！嘿，除非你再变回女人，我就考虑考虑委屈一下跟你挤挤呗。”说罢朝白音挤眉弄眼。
“哦~心眼还挺多。”一床毛毯扔到杜习书脸上，“那你睡沙发”然后微笑着关了门。杜习书还没来的及看清卧室的温暖，就被甩在了门外。
“嘿你个小白脸，大爷我就爱睡沙发！”说完一蹭跳到沙发上把自己卷进毯子里。
白音躺在床上，听着门外人的嚷嚷，兀自好笑，这家伙看起来十六七的模样，说话却永远不着调的样子，满嘴跑火车。本该和隔壁家小孩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跟着一帮差不多的小孩咋呼呼的疯玩。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怜悯他，推门出去把又空调稍微温度调高了些。
普普通通的装饰，布艺的沙发，干净又透出些许温暖的味道，白音依在门框上，盯着杜习书卷着毯子鼓起来的小包。
有多少人出现过在自己冗长的生命里，现在又毫无踪迹了呢？现在这个睡在沙发上的人，会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吗？会让自己用很多很多年怀念吗？自嘲的牵起嘴角，走上前替熟睡的人拉上被角，终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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