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惹怒
回去的路上格外寂静，因为宴河台离承明宫很有一段距离，而宫中妃嫔今夜都集中在那里，所以这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人来往。头上的夜空月明星稀，秀容低着头快步的走在小道上，她一心惦记着娘亲的事情也没怎么注意看路。正当她穿过御花园之时，前方拐弯处闪出一队人马，秀容因为走得急一时没注意，一头撞上了走在最前方之人。那人身材高大，胸膛宽敞结实而有弹性，秀容立马被撞翻在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大胆！是什么人敢在此惊扰皇上和娘娘们？”一个细声上扬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随着这句平地乍起的责问，本是黑暗的周遭一下子明亮起来。秀容倒地的时候额角在坚硬的泥砖石上磕了一下，有点晕乎乎的，她抬起眼，视线前方一下子呼呼啦啦站了一大帮子人，两侧的人提着宫灯，散发出来的光光点点让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的秀容有些不适应的眯起眼睛。
“呦，这是哪儿来的宫女好生不懂规矩，咱们和皇上赏月兴致正浓，她这一下子窜了出来，还真把本宫吓了一跳呢。高福还不快让人将她拉下去？好好的打上二十大板让她长长记性，没的以后所有的宫人都在宫中横冲直撞成何体统。”恍惚间，一个声音张扬而又好听的女子半开玩笑的说着。
秀容一听是皇上和各宫的娘娘们，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声请罪：“夜色太浓，奴婢一下没看清惊扰了皇上和娘娘，还请皇上赎罪！”
高福往地上跪着的人那儿一瞧，才发现是秀容，心里一阵波动。这要是其他的宫女他早就让人拉下去省的在这里污了主子们的眼，可这秀容可和其他人不一样，说起来也算是得了皇上的眼，可皇上这些日子又对她不闻不问，像是已经忘记了一样。再看现在，站在后面的贵人主子们看不清，可站在皇上身边的高福可是看得真真儿的，打从秀容出现的那一刻起，咱皇上的眼睛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看着眼下皇上的样子，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打秀容的板子，自己还没完全摸清皇上对着小宫女到底什么想法。这事儿啊还得看皇上怎么处置。心里这么想着，高福只是垂首立在一旁，没有作声。
“呵呵，原来是怪夜色太暗了，你们瞧瞧啊，这小嘴儿还挺会为自己开脱的。”刚刚说话的女子继续调笑道。秀容也不确定是哪位妃子，但是能在皇上面前毫不掩饰的开着玩笑，想必也是在宫中也有地位的主子了。想到这里，秀容有些后悔自己走路不长眼睛，依这位娘娘的性子，这事儿不会就这样过去了。
“看熙嫔姐姐说的，今儿个是新元宵，是个好日子，何须为了一个宫女而大动干戈呢？”另一个轻柔之中带着媚气的女声响起，“贵妃姐姐觉得呢？”
阮贵妃听到眉婕妤把话头丢到她这边来，便轻移莲步，梳得高高的云鬓上金凤飞花步摇在月色与宫灯的笼罩下珠光艳艳，她走上前对着皇帝含笑道：“皇上，臣妾赞同婕妤妹妹的话，今儿个毕竟是喜庆的日子，再说了，皇上是真龙下凡，岂会让一个小小宫女给冲撞了。而且看这宫女的身子板儿也不是个硬的，二十大板下去只怕是要见血的，不如饶恕了她，想必她也会感恩戴德，以后更加尽心尽力当差了。”阮贵妃这一番话说得温婉贤惠，一边说着，还将手挽上了皇帝的臂弯里，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样。
“臣妾也是这么想。早就听宫人们说今夜月色撩人，只是宴河台灯花耀眼，看不太清楚，咱们才来御花园欣赏月色。这番闲情雅致还是不要因为一个小宫人而破坏了。”一旁的魏贤妃像是没看见阮贵妃的动作一样，笑吟吟的附和着。她本就生的端庄俊俏，在朦胧的夜色里这么一笑，美丽的五官更显得生动亲切。
熙嫔听到她们都这样说，掩嘴摔了摔帕子，看着阮贵妃依偎着皇上的姿态后，一双吊梢眼微微一眯，似乎很不屑的说道：“姐妹们就是仁慈，要是在我的宫中，这等不知规矩的必定要好好惩罚。奴才就是奴才，疼痛是最好的管教，他们只有知道痛了才会长记性。”
熙嫔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是西南大将军，家中四个哥哥，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养成了嘴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进了宫也不收敛，听她这么讲大家也是见怪不怪。眉婕妤也在一旁笑了：“咱们宫中若论起雷厉风行赏罚分明，熙嫔姐姐可是头一个，毕竟姐姐家风一向豪放，想必从前在将军府中也是如此驭下，到宫中了也保留着这一习惯，难怪姐姐身边的奴才们都是乖巧懂事的。”
听了眉婕妤的话，熙嫔挑了挑眉，细长艳丽的眼眸看向林若水，她将光滑白皙的下巴轻轻扬起，露出棱角分明而又完美漂亮的下颚线，微微勾起的眼角敷着华丽的重紫色眼影，就着清冷的月色，眼眸里寒光一闪而过，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冷然：“怎么，眉婕妤想向本宫请教请教？也难怪了，婕妤妹妹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出身，没进宫前的日子怕也是难捱吧？”熙嫔像是想到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一样，勾起手帕掩在细薄红艳的嘴唇上，“姐姐也是无意，要是戳中了妹妹的伤心事，还忘妹妹不要与姐姐计较啊，呵呵……”
听到这话，眉婕妤前一秒还满是笑容的脸一下白了。
自从她得宠后，这位熙嫔娘娘每每见到自己都要挖苦一番，她心里郁结不服，可奈何她位份在那儿摆着，压了自己好几头，也只能忍下来。今天本是想借着这件事情讽刺熙嫔处事武断，没有贵女风范，在娘家张扬惯了进了宫也毫不知收敛，还以为她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可没想到她不仅听得明明白白，还拿自己的浅薄家世和庶女出身来反将自己一局，可偏偏自己还反驳不了。想到这里，林若水心里的火噌噌的烧得旺，却也不敢再回应些什么。
看到眉婕妤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阮贵妃轻轻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还是看不上她那微弱的家世。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起来，最后还是魏贤妃打了圆场：“好啦好啦，众位姐妹现在都是皇上的妃子，不论从前在府中是个什么情形，现在大家都是姐妹，尽心服侍皇上才是第一要紧事，其他的呀，都不重要。”说着，魏贤妃走到眉婕妤身边拉起她攥得紧紧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慰之意。
“还是魏姐姐说话中听，婕妤妹妹啊，学着点儿吧。”熙嫔这才没有再和眉婕妤争锋相对，刚刚散发着寒意的细长魅眼此刻也恢复了之前的风情万种。
一边的高福听着这几位娘娘们话语间的暗流涌动，一边在心里叫苦不堪。从刚才开始，话题就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这秀容还跪在面前呢。高福拿眼角瞟了一眼从刚刚起就一直没作声的皇上。
只见凌冽毫不理会身后妃子们的你来我往，他一向深魅漆黑的眸子此时在月光下却格外明亮，牢牢的锁定着地上的秀容，像是想要看个够一样。虽然这些日子天气转暖，但毕竟是冬日里，可她却穿的这样单薄，明明她在承明宫的差事并不繁琐，身子看起来怎么还是这样纤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凌冽面上还是淡淡的，许是感觉到了高福的偷瞄，他眼角一斜，似乎是很不满意高福局外人的姿态。
接收到皇上的眼神，高福立马反应过来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问着：“皇上您看呢？奴才是觉得，众位娘娘说得不无道理，今天是新年，见血的惩罚毕竟不太好，但是不给予惩戒又不能体现皇家的规矩森严，所以，皇上您看......”
听到高福这么讲，凌冽才冷然然的吩咐道：“在宫中横冲直撞本因严惩，但因今日新年，宫中不宜动乱，就扣半年月例以示惩戒。”
在地上跪了半天的秀容听着上头娘娘们说了一大圈子的话，早已冷得瑟瑟发抖了，先下突然听到要扣月例，一扣还是半年，一下就急了。半年没有月例，那在宫外的娘和弟弟怎么生活啊，况且娘现在身体垮着，正是需要银子看大夫的时候，自己这种时候拿不出补贴可不行。
想到这儿，秀容也不管不顾了，她一下子抬起头来，对着皇上急声道：“是奴婢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和各宫主子们，奴婢甘愿接受二十大板，还望皇上开恩，不要扣奴婢的月例银子！”
她这样喊了几句，倒是吸引了妃子们的注意，“没想到这宫女倒还是个财迷，宁愿打板子也要护住月例，”魏贤妃笑着说道，过了一会有仔细瞧了瞧秀容，才惊讶道：“咦？这丫头不是上次中刀的那个么？原来还真的大难不死啊。”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把目光放到了秀容身上，“我就说呢，听说皇上将她留在了承明宫，没想到还真的是个忠心的，皇上都说饶过她了，自己倒上赶着受罚。”熙嫔嘴上这么说着，眼里却满是不屑。
而凌冽听到秀容要主动受罚，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此时玉盘一样的月亮也被风吹来的云层给遮挡住了，夜色瞬间深沉了许多。秀容一脸急切的仰视着凌冽，两人对视的那一刹那，她感到凌冽深黯的双眸就快要和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了。秀容清楚地感受到，从皇上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格外的压抑，周围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了一样，令人窒息。
嫔妃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强大的压迫感，她们停止了交谈，没人再敢说话。虽然看不见身前皇上的表情，但大家却知道，一向寡淡的皇上，居然动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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