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甜 二
那之后我在想，是不是在学校里被霸凌过的孩子们其实有许多都不愿意告知父母呢。也许是出于自尊，也许是出于在校园交往中慢慢形成的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既然在一起玩，被欺负就不能告诉家长。
究竟是为什么，桃甜没有告诉我，我在见到她委屈的小模样后也没有进一步问下去，而是紧了紧她的小手，豪爽地一挥手，“没事儿，舒阿姨带你吃烤鸭去。”
小孩子就是好哄，桃甜一下子就高兴了，拽着我的手甩来甩去，“你请客，说好的，不能骗人！”
我点头，和她手牵手出了学校，又和班主任见面了，桃甜在我的唆使下向前跟打了声招呼，“周老师再见。”
班主任点了点头，看向我，“你们去哪儿，要不要载你们一程？”
我怕桃甜尴尬，摇了摇头，却见桃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急急忙忙地，“我们要去宏宏烤鸭店，快一点儿，老师可以吗？”
我恍然，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还怕我骗你，小屁孩儿。”
桃甜没说话，笑得有点儿贼。
这小崽子！
原本要由我来坐副驾驶，但由于我才来三年，对汽车有些惧怕，找了个借口坐到了后面，听着周老师和桃甜闲聊。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一点一点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舒小姐是做什么的？”
周老师透过内后视镜看了看我，桃甜回答得迫不及待，“她是饭馆老板娘。”
我点点头，“我是开餐馆的。”
班主任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低声问了问桃甜，“你阿姨结婚了？”
桃甜摇摇头，“还没有。”
其实我心里是纠结的，虽然我听到了，但既然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我听到，我还是装作没听见吧。
到了宏宏烤鸭店，桃甜礼貌地感谢了周老师，准备要走，我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听周老师又问桃甜，“你们晚饭就在这儿吃？”
桃甜回答了什么我没听清，立刻就听到周老师的声音，“要不我也在这儿吃，你们家在镇上吧？一会儿我再送你们回去。”
桃甜拿不定主意，向我求助了，“舒阿姨，舒阿姨……”
我想了想，“可以，那就有劳老师了。”
周老师笑了，“举手之劳。”
说句实在话，这周老师不笑的时候斯斯文文，一笑竟有些狡黠，还有点儿像毕方天天看的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我一下子就懵了，“那，那就一起走吧。”
周老师会不会对我有意思？
吃吃喝喝，相处也还算融洽，周老师在桃甜面前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既保持了一个老师在私底下对孩子的和善，也做到了威严，很能降服桃甜这样的小胖妞。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周老师所聊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我，在我心生警觉的时候话题又会默默跳回桃甜的学业和个性。桃甜不太回答周老师抛出的问题，根本原因就是我是仿冒的。假如一来二去被他抓到漏洞，三个人还坐在烤鸭店里手上油腻腻，大眼瞪小眼估计会很难堪，不答又显得太不礼貌，不得已，只得我来回答周老师提出的问题。
“舒小姐全名叫什么？”
他没看我，垂眸用纸巾细细擦拭着手指，语气状似随口一提，漫不经心，我也就随便打个哈哈，“全名不好听，叫我舒小姐就行。”
他抬眸，桃甜也抬眸，一个眼神我看得懂，一个眼神我有些不明白。
桃甜干净的玻璃珠子似的的眼睛里分明是警告，别说实话！
而周老师的眼神，我并不太懂，或许有些审视的意味。
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故作轻松地吹起口哨，周老师的声音又响起，“不知道舒小姐的店在哪里，哪天有空可以约上好友一起去捧捧场。”
“在镇上。”我说完，估计是太过简短，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离桃甜家很近，有空请您吃饭。”
周老师笑笑未语，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桃甜点点头，嘴里还塞着骨头，含糊不清，“老师再见。”
我们两人颇有默契地目送他离去，我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捏住桃甜的脸蛋，“小兔崽子，遇见你就没什么好事儿！”
桃甜慌忙吐出骨头，捂着半边脸哎哎哎叫了起来，“松手松手！”
我愤然松手，“你怎么净给我找事啊？这是准保要露馅了，你班主任这会儿肯定在厕所给你爸妈打电话呢！”
桃甜估计智商不够，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是一脸茫然，呆呆地看着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要不然你以为呢？”我抱着手臂，“吃了半天他连一滴水都没沾，难不成烤鸭吃出便意了，去上大号？”
我的音量不低，引得许多人皱眉侧目，桃甜不甘示弱，轻声嘀咕着，“我睡前没喝水，第二天早上照样可以上小号。”
她说不无道理，我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这个时候假如装出生气的样子来，估计会有点儿像恼羞成怒，所以我还是装作没听到吧。
过了一会儿，周老师回来了，很矫健，我和桃甜都不约而同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我心里很得意。
十岁的小毛孩儿，就是段数不够，是不是去上厕所，我一眼就看穿了。
而桃甜陷入了一种更深层的悲哀里，小脑袋上乌云笼罩，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我拿起一只鸭腿，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回事儿，你班主任还在呢，怎么不吃了？”
桃甜没理我，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周老师落座，有些讶异，“汪桃甜，你怎么了？”
当然是怕你戳穿她的秘密，回家被爸妈暴打。这句话我忍住了没说，看着桃甜的样子，觉得真是可怜。后来一想，我自己也是蠢，这兔崽子本来就没个正形，我还因为同情心被她哄到学校来，简直是作孽。
桃甜开口了，“老师我错了。”
我看着班主任，心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老师就要开始铺天盖地的思想道德教育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所想的发展，我能明显察觉到周老师表情困惑，“你错什么了？”
桃甜没敢抬头，抽噎了一下，刚打算说，我一看势头不对，倏地站起来，一声怒喝阻止了她，“现在知道哭了，作弊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周老师和桃甜都震惊了，桃甜还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我，连哭都忘记了，“啊？”
周老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硬着头皮，“赶紧把眼泪擦了，把作弊的事情好好和周老师交代，人周老师机灵着呢，你以为你还瞒的过去吗？”
桃甜拿手背擦了擦眼泪，糊涂了，“我什么时候作弊了？”
周老师的脸色也变得古怪，“汪桃甜，你期中考作弊了？”
桃甜急了，“老师，我没有。”
我们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桃甜不懂我在抽什么风，我还在思索着到底怎么把这个圆回来，周老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笃定，“要么就是月考那次！”
桃甜看着周老师，再次表忠心，“老师，我真的不作弊。”
“那你哭什么？”我没好气，这丫头片子不领情，就让她自己屈打成招吧。
“我……”桃甜看着周老师，又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突然闪过顿悟的光芒，一时悔恨，我在对面抖着腿，无声冷笑。
其实说出真话来也没什么，反正老师几个小时里肯定会知道的。只是我料定了桃甜这种性格，不敢当面说出这么劲爆的真相，三个本来毫无瓜葛的人刚才还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你扯鸭腿，我啃鸭脖，回想起来还挺诡异的。
“我怕你先走了，舒阿姨没钱付账，要把我留在这儿刷盘子……”
我完全没料想桃甜会给我来这么一出，一个激灵坐直了，周老师看着我，似笑非笑的，“舒小姐带着孩子到这儿吃霸王餐来了？”
不得说，这小胖妞关键时刻还挺让我刮目相看，这种事情在我身上还真的有一定的几率会发生，想象里倒是挺贴近现实的。
“小孩子就是开不起玩笑，”我又靠回椅背，吸了口果汁，“天真无邪。”
最后证实周老师只是在那时起身去结了账，既不是上厕所，也不是打电话。
原本是我要请客，结果有了这么一出，桃甜有些不好意思，囔囔着要我把钱还给周老师。他也爽快的同意了，“既然舒小姐觉得不合适，那就找个时间请我吃饭吧，我的手机号是……”
桃甜扯了一页作业摊在手心纸歪歪扭扭记下了，塞进了我的兜里，走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你千万要把钱还给周老师啊。”
“知道了。你回家前买瓶红花油吧，屁股要被你爸妈抽开花了。”
我嘴上答应了，心里不以为然，当我神兽好糊弄呢，这么明显的搭讪手段，买不买账，当然看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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