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甜 一
“我是捡来的。”
桃甜小胖妞是这么和我说的。
当时，毕方这只傻鸟还没起床，大清早的生意并不太好，我索性坐在门口和这小胖子聊聊天。关于她，我倒是知根知底，她可以说是餐馆的常客了，每天都要来，有时候点个粉蒸肉，配上一碗米饭，吃得就很带劲。不过毕竟是小学生，平时零花钱并不多，有时候来吃一碗青菜面，我也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她加块儿排骨。
毕方说我太过大方，这点不假，对待朋友我一直都很慷慨。
忘了说，我叫舒梦春，是这家民间五星级餐馆的老板娘。
我的对面有一家破破烂烂的做点心的铺子，有一个冒充洋鬼子的神兽麦克，还有一只自称店主的水麒麟王冬冬。我们抢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她道行太浅，斗不过我貔貅，只能跟在我屁股后面捡生意，靠些偶尔猎奇想吃吃甜点的顾客赚些零花钱。
扯远了，回到这个小胖妞身上。
这时候她正在把筷子伸进面前小碟子里去夹萝卜干，圆溜溜的眼睛，腮帮子上都是肉，面色红润，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她手不停，嘴巴也没停下，絮絮叨叨地，“听我妈妈说，是在菜市场捡的我，可是谁会把孩子丢在菜市场呢，也难怪我这么爱吃，在菜市场出生，怎么能不饿得快呢？”
我听得暗笑，又叹息，她的食量大也不能怪这个，毕竟其中是有缘由可循的。饕餮的食量，能不大嘛？作为一只一出生就被屈四灵画下，无辜来到人间的小饕餮来说，我还是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吧，毕竟这种神兽，脾气不太好，和我一样。
“我爸爸和我妈妈说，比起同班同学我太胖了，”说话间已经喝下了慢慢一碗热粥，鼻尖上都冒起了热气，她抬起肉嘟嘟的手背擦了擦汗，声音还很稚嫩，“长得快哪儿能怪我啊，舒阿姨，你说是不是？”
本想安慰安慰这个小胖子，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舒阿姨，话到嘴巴就溜了九十九道弯儿，手往桌上一拍，“小胖子，人家小姑娘长得是个子，你长膘有什么好得意的？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天天都往肚子里填气球呢！”
桃甜憋着一口气没理我，埋头稀里哗啦喝着粥，我揪了揪她的耳朵，“不理我呐小胖妞，这碗粥要不是我请你喝，你今天早上还得饿肚子呢！”
她总算抬起头来，只是神色颇不服气，“我不是付过钱了？”
“你付的是这一碗，”我点了点一边的空碗沿，“你现在在喝的那碗，不就是姑奶奶我请你的？”
桃甜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你每天都姑奶奶，姑奶奶的，都把我教坏了。”
我挠了挠耳朵，装作听不见，余光里一扫，王冬冬又躲在厨房里透过窗子偷窥了。我冷哼一声，偷鸡摸狗，眼珠子里还闪着贼光，这么点儿距离当谁看不见呐？
啪的一声碗落在桌上，我重新回头，只见桃甜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饱了，饱了。舒阿姨，有件事儿我想拜托您，可以不？”
“别偷鸡摸狗，就都行，”我略有深意地扬高了声音，瞥了一眼对面窗户那条不大不小的缝隙，“不跟踪，不偷窥，不有违道德，这是基本原则，你说是吧？”
桃甜见我答应了，就舒了口气，还没听完就一个劲儿的点头，随着脑袋的上下摆动，胖胖的下巴和脖子间界限暧昧模糊，“我想请您去趟家长会。”
“家长会？你爸你妈为什么不去？”
桃甜歪着小脑袋，“我没考好，不敢告诉他们。”
我看着桃甜这副又蠢又怯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怎么说长大了也是一只顶天立地吼声震天的饕餮，跺跺脚就震退妖魔，现在托着腮坐在板凳上担忧家长会的事情，真是惨不忍睹，这样想着，我的同情泛滥了上来。
“行，我替你去一趟。”
桃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红扑扑的脸蛋带着孩子的朝气，“不许反悔，一言为定。”
我点点头，“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走在去往桃甜学校的路上，我的心里一直还在琢磨着这样一件事。倘若桃甜这家伙在学校里无恶不作，欺凌弱小，偷人家的鸡腿，抢人家的男朋友，作为她名义上的小表姨，我该怎么和老师沟通呢？
这一点很让我困扰，走到半路，我询问了桃甜的意见，她背着小书包，目不斜视，“你就随便和老师聊聊就行，不用太紧张。”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想得开，我也就轻松了，和桃甜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聊学校里的事。虽然她才三年级，但也总比我们这类没上过现代小学的神兽要懂得多了。
“我们班上总共有三十九个人，加上周老师，一共四十人。”桃甜扳着手指开始回忆起座位顺序，“第一组第一排是王小涛，他的同桌是雷雷，第二排是……”
我听得很无趣，毕竟十岁的孩子，在抓重点上不能要求太多。在我发懵的这段时间里，桃甜还说完了他们班轮流的值日表和班干部名单，还有她的新来的班主任，数学老师体育老师音乐老师……
总算到了，我舒了口气，迈步往里走，许多小朋友看看我，又看看桃甜，表情很古怪，桃甜紧紧握着我的手，“舒阿姨，我们快走。”
进了班级，我在桃甜的指引下落座，抬头看着班主任。
班主任穿着一件白衬衫，瘦瘦高高的个子，架着一副眼镜，颇斯文，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粉笔，曲着手指敲了敲讲台，“请同学们暂时离开教室，我们的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桃甜似乎对我很放心，撅着小圆屁股，一扭一扭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家长会大概开了一个小时，就是些班上情况的汇总，讨论，还有成绩的分析，班主任的目光时常往我这边瞭，我忍不住想，桃甜究竟在班里犯下多少错误才会让班主任对我这个伪家长青睐有加？
按照桃甜的要求，我和班主任随便聊了几句，要走的时候，被他叫住了。
他双手交叉握着，看着我的目光很诚恳，“您是汪桃甜的家长吧？我想与您聊聊她在学校的表现。”
我点头不迭，“老师您说。”
他推了推眼镜，“汪桃甜在班级里不太合群，据我了解她不爱与人沟通，不知道她在家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想了想，“桃甜挺开朗的。”
“她有没有向家里反映过学校里的问题？”
“这我也不太清楚，我不太去她家里做客。”
说完，我转念一想，觉得有几分古怪，老师这样问，应该是对一些情况有所了解了，不过是到我这儿套套话而已。会不会是桃甜在学校里欺负人，所以同学都不爱和她玩，才导致了现在人际关系紧张的局面？
“老师，是不是桃甜在班上欺负同学了？”
班主任原本看我陷入深思，只是静候着没有打搅，听我这么一说，明显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嗯，应该是，就我所了解的情况来说，还是没有……”
窗外趴着一群偷听的小学生，一听到我这么说就大声笑了起来，其中有个胆子大的探出头来，对着窗户一阵喊，“汪桃甜才不敢呢，她是个胆小鬼！”
随之响起的是一阵一阵愉快的笑声，我听愣了，这群小鬼说什么呢，桃甜是被欺负的窝囊废？不能啊，她怎么对得起她那么残暴的血统呢？
老师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桃甜性格在班级里是偏文静软弱了一些，但是还是有责任有担当的……”
既然连班主任都这样说了，那就是默认了，我默默地瞪了床边的熊孩子们一眼，扭过头来，“老师，我了解情况了。”
“处理的方式呢尽量委婉一些，毕竟还是孩子，既然没和家里说，可能是缺乏这方面的沟通，希望不要伤害了孩子的自尊心。”
班主任很诚恳，我听得也有些动容，这倒是个认真的班主任，年轻负责，前途无量啊。只是我不是孩子的父母，说了太多反而没用，我的任务只是替桃甜把这次家长会混过去，仅此而已。
班主任和我握了握手，把教室的门打开了，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入，嘈嘈杂杂，但是我几乎在桃甜出现的一瞬间就精准地定位成功，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饭店的常客，也在于她于这群孩子，就像是干黄豆里被泡发了的那颗，找到她，易如反掌。
桃甜牵住了我的手，“走吧。”
我刚点一点头，迈开步子，就听到他的声音从讲台前传来，“今天的家长会就到这里，我已经群发了短信给诸位家长，希望你们给今天的家长会评个分，最好再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让我们的班级共同进步。”
我懵了，低头看着桃甜，桃甜也懵了，抬头看着我。
半晌她才说，“怎么还有这个环节呢？”
我也想说，有没有这个环节你还不知道啊？合着我白来了一趟呗，你爸妈一看短信，咱俩的事儿就都露馅了。
我没说出口，但估计桃甜透过我的眼神已经看穿了一切，因为她的表情变得又惋惜又痛恨。
鬼使神差的，我想起了班主任说的事，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在班上被人欺负了？”
桃甜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让我觉得很陌生，因为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很久之后我还是记得那天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戒备和伤心，还有红果果的难堪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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