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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御箭决


  午后,雨微霁,和风起,流云淡,天似缎。

  宫内东南演武厅,旗杆台旌旗猎猎,十八般兵器尽罗,场地西侧五十米靶墙壮阔。

  场地东侧,太子、大皇子、穆鸾,及数名年纪不等的贵戚男儿,正拉弓射箭,勤加演练。

  韩逸本应同在,但因大司农造访丞相府绊住。穆鸾听到他遣人告假时,料定是他父亲有意安排,介怀亦无奈,脑中止不住地想着大司农的女儿,越想越发气馁,更担心那燕如玉有没有同去。

  北侧月台,七八个锦衣华裳、明艳动人的贵戚少女翘首观览,不时三两交耳,语笑嫣然,拍手称赞。

  每日未时三刻至申时三刻定为修习武课。由五官中郎将为武师,主要教授子弟骑射、舞剑。擅长者可自行挑选火铳、刀、鞭、弩等其他兵器研习。

  习者中,大皇子穆祺年纪最大,功力最好。其次是穆鸾与太子。场内演练几回,少女们的掌声与欢呼全给了太子与大皇子,令其他人颇为黯淡。尤其,场上唯一的女儿家穆鸾,收获的尽是窃窃私语或鄙夷不堪。

  立在月台最前的宝黎郡主见穆鸾利箭飞射,正中靶心,当即嗤之以鼻,撇撇娇艳欲滴的樱红小嘴,“一个女儿家整日舞刀弄枪,无半点端庄贤淑,成何体统。皇后娘娘说的对极。她永远都是个野蛮子。”

  另几名少女听罢,纷纷掩口隐笑,美目流光,默认不语。

  穆鸾虽未满十四,却继承父亲身姿,较之同龄女子高挑秀美。远远看去,她一身玄色袴褶武服,盘发上挽,白缎扎束,玉簪点饰,脚踏蟠缡纹高筒勾头靴,潇洒俊逸竟胜过周身几名男子。

  太子穆珩看着她精致的侧脸,打趣道:“旁有俊俏人儿,安能辨出是雌雄?”

  她莞尔不语,从箭壶中再取三箭齐发,无一漏靶,引得场内赞叹不断。

  大皇子笑道:“阿鸾如此不让须眉,继承三皇叔雄风指日可待。”

  她挑眉看大皇子一眼,目光转向南侧百米外的马厩,微微一笑,将手指并入唇间,短促地吹响一声呼哨。

  哨声是训马师常用来警戒马群的讯号,亦可与钟爱坐骑单独使用。穆鸾幼时缠着父亲寻了个最好的牧丞学了许久才学会。

  果然,厩中马群一凛,齐齐向她看去。其中最抢眼的一匹高大白马昂首长嘶,前蹄跃跃曲抬,几欲冲破围栏。

  白马名“逐云”,通身如雪,长鬃如霜,来自西琼最西端的阿特干草原,因奔驰间如御风踏云而得名,是穆鸾素日练习骑射时的专用坐骑。

  武师向骏马监点了点头。骏马监会意,为逐云套上马具后放出。

  逐云向穆鸾迎来,风驰电掣,激起尘土飞扬,惹得厩中马群躁动嘶鸣。

  穆鸾将弓箭与箭壶绑在肩背,待“逐云”近身,她疾行上前,抓住笼头,踏镫上背,引缰驭马,啼声哒哒,英姿勃发。

  她于马背坐稳,摸着“逐云”顺滑的颈毛,居高看向穆珩与穆祺,展颜道:“太子殿下、大皇子,我们骑射比试,每人三箭,胜者可向输者索要一件贴身物件,敢是不敢?”

  大皇子稍稍仰头,看着神采飞扬的穆鸾,只觉逆光下的她恍若天上的玉面仙童降临,不由地怔了瞬时,又转向太子,笑道:“二弟,你我陪她比试一番,如何?”

  “却之不恭。”太子眯眼勾唇,向骏马监挥手示意。

  骏马监再放出两匹骏马。两马体色各异,来势迅若惊电,一看便知皆非凡品。

  一匹色入彤云,鸣如裂帛,奔如游龙,同是阿特干草原名品,唤“燎原火”,为太子坐骑。

  一匹漆亮如墨,四蹄矫健修长,鬃毛猎猎,神骏昂扬,肉鬃麟腮,嘶叫不类马,为大皇子坐骑。

  穆鸾微扬着下颌,望着疾驰而来的黑马,笑道:“大皇子还未想好如何称呼这马儿吗?”

  大皇子坐骑是五日前皇帝所赐,为极北锡林郭勒草原的稀品,名“齿蛇”。进献者仅捉到三匹,言可日行三百里。皇帝大喜,御养五年,一匹自留,一匹赠与穆鸾父亲,一匹则给了大皇子。大皇子得到赏赐,对皇帝道此马名字无吉无寓甚为古怪,请求更换。皇帝便准其自取。

  大皇子斜睨了眼太子马儿,沉吟须臾,爽朗道:“父皇所赐,必要仔细斟酌。这几日想了几个不尽满意。今日,见了二弟的绝品马儿,心中忽有一念,颇觉贴切,便不再去琢磨了。当真要谢谢二弟。”

  穆鸾急道:“快说叫什么?”

  “踏炎。”大皇子平静道来,嘴角衔着淡淡笑意,双眼缓缓转向太子,黝黑的瞳仁映着日光灼灼明明。

  太子垂头思忖片时,抬眼笑道:“好名字。入情入景。本王仿佛看到那马儿于青天白日之下踏烈焰奔驰,任熊熊之火焚身,壮烈如梦。”

  穆鸾驱马踱了几步,笑望缄默对视的二人,甩开手中皮鞭,扬声道:“好不好,配不配,比试过才知。”说罢,环视四周,猛夹马腹,催马跃出,清脆声音回荡场内,“他人若想参与,唤马来罢!”

  她挥鞭策马,绕演武厅外围奔驰,愈来愈疾。长风猎猎,吹得马鬃飞扬,吹的她神怡心旷。她方才思虑韩逸的郁结渐渐化开,远眺那无边天际,仰望那高悬红日,蓦然想起父亲曾对自己描绘的北瑞的月下大漠,西琼的无垠绿野,南夏的险峻山林,东耀的浩瀚大海。那是一幕幕怎样的画景,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她一定要去看看,看看那千里江川、万里河山。

  太子与大皇子已各自整装上马,前后紧随。其他子弟已从三人方才的对话中察出深意,不愿淌那浑水,纷纷退出场地,月台观看。

  她勒马驰骋,闻着风中混杂的雨后泥土的清香,陡然生出豪气万丈,回首对跟在身后的太子与大皇子扬眉一笑,高声道:“各自选靶,谁最先令三箭皆中红心便胜!”

  骑射较之步射击更有难度,非常考验臂力、定力、骑术、测距等综合能力。

  穆鸾自小最先修习的便是骑射,由父亲亲自教授。她曾与韩逸比试,令其甘拜下风。她素日常在家中与外城校场习武,已许久未在演武厅这般比试。今日对决,她心中有五分把握,赢太子简单,胜大皇子难料。然正是那不可预知的结果,激起她挑战的欲望。她要看看大皇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她言罢,夹紧马腹,从箭壶中取出一支利箭,左手持弓,右手靠弦,举弓拉距,与下颌持平,将眼睛、准星与靶心连成直线,屏气稳姿。马儿奔驰不歇,丝毫未缓。利箭于颠簸中脱弓,直直射向百米外的靶心,正中无差,迅如电闪。

  另两人亦不甘落后,于穆鸾凝神骑射时各自行动,虽皆正中红心,但太子速度稍次。而大皇子竟与穆鸾同时中靶,且射程远她十米。

  月台上,宝黎郡主为首的几个少女已眉飞色舞,欢呼雀跃。

  她暗暗惊叹,抬手伸向箭壶,飞快取出两支利箭,同时搭弦,却不知斜后方的大皇子已快她一瞬。

  大皇子的射击技法是高位举弓,与穆鸾的水平举弓颇有差异。此技举弓高度与眼睛持平,可使开弓前两肩最大限度舒展放松,背部肌肉预先拉长,对固定姿势与蓄力十分有利。蓄力直接影响箭速,亦是取胜的关键。

  穆鸾年小,体态与气力终不及大皇子,仅这些便占了下风,但能于劣势之中拉近胜负之差,已十分不易。

  大皇子深知其中关巧,睨她一眼,对其坚韧多了分侧目。同时,他敛眉凝目,嘴角微微上翘,双目烁烁,胜券在握。

  那二人皆蓄势待发,而太子却再未取箭。他反手扬鞭,狠狠向座下的马儿抽去,随即勒缰掉头,向大皇子奔去,口中大喝:“大哥,小心!”

  “燎原火”本就不是脾性温顺的马儿,受了暴打,立时扬蹄怒嘶,伐性狂奔。

  月台众人与武师皆被太子的举动惊地瞠目,欢呼声、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即莫名,又紧张。他们更疑惑,环视场地,并未发现什么危险,何来小心?

  大皇子闻声一愣,手中劲势不变,扭头看向策马疾来的太子,却见他正笑吟吟地看着穆鸾。

  大皇子霎时恍然,忙回头看向穆鸾,登时嘴角一沉,眼中腾起一片森然光色。

  果然,穆鸾在太子大喝音没时,手中二箭脱弓,齐齐射向靶心。

  大皇子面色愈发阴沉,当即调转箭头,向穆鸾的靶心射去。一箭偏离,铮铮钻地。另一箭生生将穆鸾只差半寸便可穿心的两箭击落。

  穆鸾眉目骤敛,脸上欲盛放的笑意顿时僵滞。

  太子勒缰,引马退后,拉开与大皇子距离,深喘一口气,斜睨着缄默的二人,嘴角微微一哂。

  月台众人面面相觑,沉吟不语。偌大的演武厅瞬时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然只静了须臾,便听到宝黎郡主甜如浸蜜的声音响起,“大皇子好箭法!”

  穆鸾闻言,美眸一眯,冷笑驱马至兵器台,取一箭靠弦,猛然掉转马头,对准月台上笑靥如花的宝黎郡主,凌厉射出。

  月台众人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四散躲避。武师冲向宝黎郡主欲行保护。太子与大皇子亦咋舌变色,惊呼“阿鸾”。

  穆鸾并无射杀之意。锋利的箭尖钻进宝黎郡主脚前一寸的硬泥之中,铮铮作响。

  宝黎郡主欲跑开却双腿发软,无力动弹,只得双手抱头,尖叫着花容失色,豆大的泪珠自眼中滑落,转瞬便噼里啪啦地落个不停,湿了前襟、裙摆。

  大皇子赶忙下马跑向月台,确定宝黎郡主无伤后行至穆鸾身旁,面有薄怒,“你这是做什么?她若伤了,我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穆鸾挑眉看他,微笑道:“你阻我箭途,我吓你未婚妻。扯平。”

  大皇子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反剪了手,摇头叹道:“这话听着颇有威胁之意。你还是那么泼辣凌厉。”

  她翻身下马,将弓扔在兵器台,侧头瞥了眼月台上余悸未消的宝黎郡主,眸中寒芒凛冽,声却如清风般温柔,“总好过逆来顺受,坐以待毙。”

  二人阴阳怪气地交谈间,太子款款走近,笑道:“兵不厌诈。本王只是开个玩笑,大哥不会记恨吧。”

  大皇子笑意由浓转淡,走近太子一步,凝视少顷,拍拍他肩膀,慨然道:“当然不会。方才是我定力不够,神思有钝。仔细想来,宫内的演武厅怎会有什么杀机隐匿,若有也是二弟这般随机应变的假险虚意。”

  穆鸾理了理衣襟,深深看了太子一眼,留下一句便向场外走去,“我前日应了皇祖母,今儿个去陪她老人家观戏。先行一步,恕不相陪。”

  太子望着她渐远的背影,垂眸悠然拂去袖襟薄浮的尘土,转身对大皇子笑道:“忽而想起太傅午前布置的课业尚未完成,我这便回宫补结。大哥请便。”

  大皇子微笑点头,驻足目送片时,冷冷一哼,沉面而去。

  此时,躲散在月台各处的少女们,纷纷跑地至宝黎郡主身边,或嘘寒问暖;或怨愤地斥责穆鸾蛮横行径;或提议同去皇后处说明此事,治她一罪。

  宝黎郡主听着身边的七言八语,稍有稳定地情绪又起波澜,眼泪坠坠欲滴。她贝齿咬着下唇,手绞手帕,自众人簇拥中抽身,快步走向正往场外去的太子,娇娇地唤声“表哥”,凄凄道:“她这样欺负我,你怎不责问她!”

  太子停脚,并不正身相对,侧首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哂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表哥。”顿了顿,话锋一转,肃然道:“你若还当我是你表哥,那就记住我的话。不要总是叨扰我母后。你本就是外戚,若再不知里外,小心引火烧身。”

  宝黎郡主被太子讥讽地呆楞无措。她不解他何出此言,恼怒又无助,倍觉屈辱。她寻找未婚夫的身影,却见他正骑着马儿开心驰骋,毫不在意自己,心中酸楚顿时如洪水汹涌入喉,狠狠一跺脚,再次泪涌如泉。

  一直候在演武厅外的小黄门见太子出来,急忙上前躬身见礼,道:“殿下,李少傅已至宫内等候。”

  太子轻“嗯”一声,低声道:“你去百戏苑外候着,待淑仪郡主听完戏,请她到东宫一叙。行事隐蔽些,莫让他人知晓。”

  小黄门领命背道而去。

  太子负手快行,一路脚步窸窣,回荡在阔直阒然的甬路间,平添几分孤伶与萧索。他微仰着头迎着日光看去,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清俊的面孔乍现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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