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无一失（三）

　　可以说洪薛从没有想过他昨晚会失手。这不寻常，在战斗中的他，虽然暴戾，却一直比平常更加谨慎，更加理智。平常做事缜密从无疏漏的他，昨晚竟然误算了。不，这不是从昨晚开始的。那个崔竹馨的事情他没有想到。王炎霸和赵浩瀚的配合那么好他也没有想到。碧水钧竟然知道他施下的咒文是什么，他更没有想到。

　　奇怪，碧水钧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他最后那一击也有古怪，分明带了风属性的气息，这绝非碧龙族属所为。

　　如果不是碧家的人，那还能是谁？在场的只有碧水钧、碧水钧的儿子、赵浩瀚和王炎霸四个人而已，难道碧水钧的儿子能有风属性？

　　这……倒也不是完全说不通，毕竟那小子有四分之一人类的血统。

　　洪薛想不通。

　　身上的伤口止了血，但是估计自己随便一动就又会大出血。龙族的自愈能力比人类要好一些，到底没有治愈类的法阵也没太大效果。

　　洪薛有些郁闷。光属性治愈类的法阵本来就不多，更别谈自己这个大半辈子耗在攻击类和封印类的法阵的人了。

　　身上的伤不光是昨晚在战斗中留的。四肢上的伤痕分明是为了让他乖乖躺在床上不要动而加上去的，他若肆意妄为，很可能就会伤到主动脉。

　　呵，这个碧水钧，对于自己想要保住性命的想法倒是了若指掌。

　　肺叶的伤被简单地治愈过了，但是如果不在这几天里花点代价弄弄好，一部分的肺叶势必要永久性地缺失。对于他的经脉来说可能伤害不那么大，对于他的身体机能来说却是一大损伤。他现在呼吸都不能过急过快，而且每次呼吸都会抽动胸腔的伤口，虽然不至于流血，但也是疼痛难忍。

　　不用推测也知道这是在碧府。洪薛抬眼看了一眼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比较干净，但是整个房间都是花了大代价用寒渊铸铁打造的。这种天生亲近风属性和暗属性的金属材料是用寒渊矿石所炼，对于光属性的他是一大压制。周遭密集的暗属性和风属性气息让他体内的法力循环都有些凝滞。

　　这倒是个特殊待遇。洪薛看了一眼焊接口，明显是新造的东西。一晚上他们还能弄到这玩意儿？不过看天色已经不早，自己这么久才醒来，他们也是下足了秘药的量了。

　　洪薛想了这许多事情，自始至终没有挪动过身体半分。现下他最需要的是休息，早一些能将身体养好一些，他就多一分机会可以逃脱。

　　而他想漏了的一件事，就是自己送往血精灵族领地的那只献祭队伍，被碧水钧拦了下来。

　　……

　　翠龙碧府，议事厅内。

　　碧水钧借了这处地方，用以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爹爹，不可以！”碧余莲拍案而起，也不顾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有失礼数，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坐下说话。”碧水钧喝了口茶，声音还是古井无波。

　　“爹爹，你到底在想什么？！”碧余莲眼里甚至泛起了晶莹，“您要去送死吗？！”

　　碧水钧瞥了激动不已的儿子一眼，冷冷地道：“你爹像是要去送死的人吗？”

　　“您不可以去那种地方！”碧余莲紧攥着拳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一滴滴泪珠落在木制的桌子上，慢慢浸润下去，留下一块块圆形的湿漉漉的印子。

　　“这一趟是有危险，但是除了我，没有别的人适合去了。”碧水钧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缓缓地道。

　　“……”派其他族人去的这种话，碧余莲自问说不出口。他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碧水钧摇头叹道：“莲儿，你还是太善良了。”

　　碧余莲闻言，站起的身子一僵。

　　在一旁听着父子对话的赵浩瀚皱眉：“水钧，我也觉得你这个计划还欠考虑。你可以就这样扣留着他们，不必要和他们一起去往那种龙渊虎穴的。”

　　碧水钧摇头道：“我如果不去，谁能撬开洪薛的嘴巴？谁知道他们到底密谋了什么？”

　　赵浩瀚沉默了。他说得没错，如果没有人以身试险——

　　“那你到时候怎么传消息回来？你可要知道，精灵族的领地都是次空间，一般的空间信物都没办法正常传递消息啊。”这话说得好像一般的空间信物如何不值钱一般。事实上，这所谓的一般的空间信物在黑市上的价格都在十万金币以上。这价钱都能买到更违法的东西了——比如奴隶。

　　碧水钧道：“我自然是有办法的。”目光看向碧余莲。

　　碧余莲脸色大变：“这纳灵石可不是给您这么用的！”

　　眼看着碧水钧又要说话，赵浩瀚也沉下脸来：“此事再议！先审一遍他们的队伍再说。”

　　碧水钧见他的神色不容置疑，虽然心头有些不满，到底没有就此表露出来，只得点了头由着赵浩瀚将碧余莲拉走。

　　两人走到碧家的花园内。马上要入夏了，池塘内的荷叶绿得发亮，仿佛已经可以期待那一朵朵粉玉般的花朵将此景勾勒成画。池中央有个亭子，设计得甚是巧妙，左手边皆是荷花，而右手边都是莲花。荷花叶挺立出水，莲花叶平铺湖面。仔细嗅来，这池子的水也不是一般的水，而是很有灵性的山泉水，在特定的山脉的特定的地方才能找到，其功效几乎已经可以和一般的法器媲美了。赵浩瀚依稀记得这池子底部有一块石砖，是保护碧家的一个阵眼。但是这个阵要启动需要活祭，而且是一次性的，因此百年来还未曾用过一次。

　　“你父亲……”赵浩瀚正要开口，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小厮。小厮们接到碧余莲的眼神，纷纷退开。

　　见旁人都退下了，赵浩瀚便不再拘束，神情肃穆中带了一两分慌张：“他精神状况还好吗？”

　　碧余莲迟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唉……”赵浩瀚觉得有些头疼，“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父亲——父亲他是这几年愈发严重起来了。”碧余莲道。

　　“怎么会这样。”赵浩瀚皱眉。但是他之前十年都不在这附近，到底缺失的信息太多。

　　碧余莲接着道：“父亲曾经秘密找大夫来看过。我母亲是畏光症，伴抑郁反复发作。父亲他的毛病叫‘双相精神障碍’，每次发作总是先情绪高昂而后抑郁，至今……至今有过三次吧。”

　　赵浩瀚沉默了。他虽然没读过太多书，这一方面倒恰巧了解一些。这种精神疾病极为难治，因为说到底，什么是“治”，各个医师就有自己的一套定义。尤托匹亚帝国为了规范化，出了本手册，但到底在精神疾病这方面人人都是个例，能确诊是什么毛病，但治疗就没有标准化的流程了。

　　“他不严重。”碧余莲笑着道。赵浩瀚却看得出那是在强颜欢笑。

　　眼前的少年面容里有七分像他父亲，性格也有不少相似之处。但或许他会比他的父母幸运一些——

　　赵浩瀚在心里也不敢这么保证，因为他知道直系亲属有这类毛病的，子女发作的概率会比平常人高上数倍至十数倍。

　　碧余莲仿佛是自顾自地道：“我也去看过很多那类的书，以后我甚至想去做这样的职业，但是对我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可以。赵浩瀚在心里叹了口气。

　　连这都和他父亲相似极了。碧水钧的父母一个死于肿瘤恶疾，另一个死于脑溢血，无论哪个都是超出现在医学水平的，上天所掷的无情骰子。碧水钧一度想要成为医师，但碍于家族责任，最后还是继承了家主之位，专心修炼，管理家族事务。

　　“赵伯父，如果我父亲不同意不去的话，请让我一起去吧。”碧水钧说道。

　　赵浩瀚闻言猛地一抬头：“你在瞎说什么？！”

　　“我会读心术。”碧水钧认真地说道。

　　“什么？！”读心术？连书中都极少记载，百万人中也无一人的这种罕见才能——这可是堪比空间法阵的稀有之物啊！

　　“连书中都极少记载，这孩子居然会这样的东西吗？”碧余莲笑着将赵浩瀚内心说的话一字一句念了出来，眼看着赵浩瀚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怎么可能呢……我信了，你可以停下了。”

　　赵浩瀚难受地揉着太阳穴，沉默了一会儿后，看着碧余莲仍然笑盈盈的脸说道：“你这么想死吗？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赵伯父。昨晚父亲押送着那支队伍回来的时候，我就去查了很多的资料。赵伯父，我昨晚一夜没有睡。如果我父亲执意要去，我也一定会去。”

　　他笑得很真。赵浩瀚开始怀疑眼前的少年其实也并不正常。

　　“赵伯父，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是很可悲的。”那少年的声音如这拂面的暖风一般令人感到舒适，吐露的话语却令人心酸不已，“我多想做个正常人啊。”风吹过，一直捏着袖管的手松开了，露出那本该如玉般光洁的手臂上的狰狞刺青与数不清的疤痕。

　　赵浩瀚的瞳孔一缩。

　　“您没想错。这是读心术的法阵。本来母亲身上也有的，因为她做不到，所以就洗掉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但是我从懂事起就一直被动地在用它了。”碧余莲垂眸，缓缓说道，“超过极限以后，我会昏过去。然后醒来以后，又开始不停地在用它。”

　　赵浩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种刺青法阵很少见，并不是每一个都是被动在使用的。如果不停地会要用它，那一定是令外有禁制。

　　碧余莲笑着撩起了自己的刘海。

　　额头的正中，有一个黄豆大小的凹坑。

　　“我亲手把它挖掉了。”碧余莲又笑了。

　　赵浩瀚看着那灿烂的笑容，心中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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