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皇甫义

　　街坊的热闹，在皇甫家族的领地，是从清晨开始的。天还不亮的时分，有些茶楼、早点摊头的师傅们就已经上工。这些准备工作是这世界上难得与法力两字不沾边的东西，在那些师傅们温暖厚重的大手掌下，几乎是饱含着爱意在做着各式早点。烧起柴火来，那烟雾缭绕中的青石板街道，在木结构东方韵味的两排建筑包围下，走向苏醒。

　　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小摊小贩也到了。早点摊头已经开始营业，早开门的几家茶馆中走出来一两个伙计，也不磨蹭也不急促，带着份轻松悠闲拆着门板。早上对于小摊贩来说是没什么生意可做的，不过很多小摊贩和那些早点摊的都是邻居。或许是这个缘故，街道热闹十分，人流可观。

　　客栈楼下也有对外开放的茶楼、饭馆。平时空荡荡的一楼大厅，今日却是被一行五六十人给包下了。其中有半数是暗夜精灵族人，在这里少见得很，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

　　“今天下午就能抵达皇甫本府了。”范羽早早吃完早餐，看着地图上所标注的距离，大约摸还有七十里路左右。七十里路对于这几个人来说其实只需要一个时辰左右，但这一段路不是很好走。

　　如他所料，一行人在用过午餐之后才抵达皇甫本府所在的、皇甫家族领地的中心城市，洛北。一条洛神河自西向东，联通无尽之海中的东之黄海与光耀之地格罗里亚东岸的东瀛海，是皇甫家族掌控的重要运河。皇甫家族与东瀛的四大商行均有业务往来，因此在洛北也能看见一些东瀛的商人。

　　洛北城的城墙看上去很有历史，均是用巨大的整块石料打磨堆砌而成。这么多数量的石料，在地形多破碎平原和矮小绵延的山脉的光耀之地，是非常罕见的。据范羽所说，此处城墙始建于两千三百年前，数千年来一直有人修缮，因此直到今时今日还保存完整。

　　洛北城的半个城南都是皇甫本府的地盘，由于是城中最高的六层建筑，又借着向上的山坡坡势，一进城门便能远远看到那装饰极为丰富的建筑群落。昨夜下了场大雪，今日又是晴好的天气，强烈的白色反光将这热闹的城市装点得极为艳丽。街道上没有积雪，早在凌晨时分，就被负责清扫的队伍扫得一干二净。而那些屋檐的雪，似乎确实要这般留着才更好看。

　　皇甫本府周围戒备森严，正门面对的广场上有七八个巡卫，还有四处站岗。看来鬼族较少出没的地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清闲。范羽递上旅券，说明来意，却没能博得守卫的信任，好说歹说都不予放行，弄得所有人都很是头疼。巴卡诺说明自己是冥王之后，还被守卫狠狠嘲弄了一番，气得他差点就想动手，被拉格纳拦了好久才放弃这个想法。

　　“真是的，这种多嘴的家伙，直接干掉不就好了？”巴卡诺恨恨地看着刚才那个叫他“神经病”的高个儿守卫，满脑子都是想要拧他脖子的冲动，“你也少劝我，你以前不一直都是以杀人为乐的么？！”

　　拉格纳听他提起过往，确实有点心虚，但这并不影响他接着劝阻巴卡诺：“好了好了，消消气，他们不信就不信吧。”然后压低声音说，“等要离开的时候，送个小礼物不就好了？”

　　所谓小礼物，自然就是能让人产生攻击性并渐渐丧失理智的“魔障”了。巴卡诺虽然也懂得不急于一时的道理，可还是气得不行。差点要动手的时候，被身后的人一不小心撞了一下——

　　“长不长眼睛啊？！”巴卡诺平时那种翩翩佳公子的气度已经荡然无存，有着几分好笑的同时，也终于像个人类一样给人亲近感了。

　　“没。”赫颐为了不摔在他身上，很有牺牲精神地跌在了地板上。石头地板磕起来还是很疼的，因此对于没好气说话的巴卡诺也不客气。

　　“喂，让一让！让一让！”不知何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鎏金马车出现在了皇甫本府正门口。由于这五十来号人站在那里，马车过不去，跟着马车的一大堆侍卫便涌了上来想要赶走这些人。

　　然而这些人不惧皇甫家，又都是法力高强的，结果就是侍卫一拥而上，却被一个一个打回来。这般有点搞笑的情景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就听见马车内坐着的那人“咦？”了一声，而那轻轻的一声疑问就让所有的侍卫都停下手中的攻击动作，迅速回到了原位。

　　车夫还没准备好，一名头发有些灰白的高大的中年男子就下了车。这就是现年五十八的皇甫家族的家主，皇甫义。他似乎很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目光中满是打量。

　　“范羽？你是那个……出走了的……范家的范羽？”那个熟悉的火风双属性的味道，曾经给他过无限的恐惧的味道，此刻真真切切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而曾经给他带去无限恐惧的法力滔天的火风双属性法师，那个小了他整整十岁的年轻人，现在却是垂垂老矣的一副枯槁模样。

　　范羽也认出了他，见他只是头发有些灰白，脸上多了些皱褶，心里满是感叹。他知道对方是惊骇于自己的衰老，叹了口气后，一甩袖子，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封印阵。这封印阵是限制行动之用，不会对人体造成直接伤害。那独特的造型——对于现在的范羽来说，这个九星评价、消耗五百八十法力的焚天火风阵已经是有些落伍的版本了——却是真正唤醒了皇甫义内心深处那段可怕的记忆。

　　“是我。”范羽说着，在守卫们快能把人活活瞪死的目光中收了手，“一年前她的灵魂玉石碎了。只是一夜时间，我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那个“她”在光耀之地十八年前的杰出青年的圈子中，是个公开的秘密。想不到那么优秀的、实力在整个光耀之地都是闻名遐迩的薇儿丹蒂·霍尔德尔，竟会在消失九年之后，无声无息地在别地故去。

　　皇甫义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情绪稳定下来，随后有些释然地问道：“那……你此行是有什么事？”

　　“说来话长，能进去谈么？顺利的话，我们这些人住一晚就走。”丝毫不提对方不答应的情况。

　　“多住几日也无妨。这么多年没见了，虽然以前没那么熟，总也该聊聊。”皇甫义倒是不在意范羽口气好不好，很是大气地说道。在他心目中，这个小他十岁的范羽，其实是个亦师亦友的人物。

　　“这可是你说的。”范羽仍然是毫不客气的语气，眼里却开始带了笑意。

　　“请。”皇甫义亲自推开门。范羽想推让，被他大笑着揽着肩膀拖了进去。

　　稍一迟疑，刚从紧张气氛中走出来的众人也都纷纷走进了皇甫本府。守卫们虽然觉得这群人来者不善，碍于连家主都没说什么，不要说阻拦了，半点不恭敬的神色都没有。

　　巴卡诺虽然还有些不爽，见事情进展顺利，还是老老实实打消了宰人的念头，只当是积德了——呃，尽管作为冥王的他似乎不是很需要。

　　与众人预想之中的金碧辉煌不同，皇甫家尽管有钱得很，装潢方面却没有极尽奢华之所能，而是刻意地往朴素低调、格局意趣的方向发展，看上去别有一番淡雅的风情。

　　在其他人安顿行李的时候，范羽将自己的行囊交给吴萌之后就随皇甫义进了一处偏厅。

　　于是，范羽就将一行人发现鬼族已经为他们的“王”铸造了肉身，且它的实力十分古怪，还有那黑色的痕迹的事情一一讲述给皇甫义听。

　　“……原来是这样。”皇甫义听完他的叙述，颇有些诧异，“我倒是没有听说过鬼族之王是什么东西。但这和我曾看到过的‘鬼卵之孵化’有些相似，诡异的力量，黑色痕迹，……有关于这个，族中藏书阁里应是有一本残卷的。只不过，不是你要找的《溪谷老人文集》。”

　　“不一定叫鬼族之王……我觉得你那本书很有可能讲的是同一件事情。”范羽没有因为找不到《溪谷老人文集》而沮丧。但他总感觉皇甫义的精神状态有一些憔悴，与他那身英武的气势完全矛盾。

　　皇甫义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两人就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偏厅里的暖炉将房间烧得十分舒适，此时这暖意却让人有些焦躁不安。

　　“……我不知……嘶……”皇甫义闭上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睁眼，看向范羽。

　　范羽读到他眼里那份无助，敏锐地察觉到事出有因。他仔细查探了一下皇甫义的身体，竟然找到了一个下了毒的控制封印阵。这种控制封印阵能将封印的对象的一举一动包括说过的话以十二个时辰为周期，全部传递给设下封印阵的人，附的毒使得旁人无法轻易解除这种阵法。

　　然而作为封印阵专家的范羽，对于这有点小构造却算不得难上难的封印阵有着一些不以为然。无论如何牵扯到皇甫义的性命，他还是会小心的。

　　皇甫义是风属性法力的使用者，因此范羽就使用了风属性的法力来进行模拟。这个封印阵设置在咽喉的位置，锁定的是其喉部的一小块肌肉。范羽尝试了两三次，就确定下来方案。动手前他递给皇甫义一个询问的眼神——确定相信我的能力？

　　皇甫义看着他苍老但仍然清亮的眼睛，苦涩一笑，以眼神回应道——试试看吧。

　　范羽仍看着他，心神却是高度集中在皇甫义的喉部，随后用法力模拟的那一小团“肌肉”，将他本身的推出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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