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十年之前

　　我叫诗櫆·巴尔德尔，是巴尔德尔家族第二百三十代传人，原定的大祭司——大祭司是负责封印阵光明部分的修缮和维护的人。但是我在尚未接受这个职位的时候，家族中便出了问题，分裂成我父亲的一派与伯父一派。这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据我猜测，分裂起因是伯父的长女，小我三天的厄戈尔·巴尔德尔在与我的比试中落败，而因此失去了大祭司继承者的位置。他似乎一直认为厄戈尔较我优秀许多，这听上去有些自夸的成分，但平心而论，从实力、学识、天赋到待人接物，厄戈尔与我相比较都要差上一些，尽管她在我心目中仍然优秀。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家族争执，但是问题在我提出重新比试后并没有解决。我们重新比试了，这一次，我赢得很艰难。对于这个结果，伯父一派自然还是不满意的。而这场比试我尽管赢了，心中却被疑惑和震惊填满：疑惑的是，为何伯父一派多是些平时不太发表意见的族人，而且很多是偏系旁系，素来与伯父是交往甚少的；震惊的是，我在厄戈尔体内明显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她的气息邪恶的力量。这股力量很特殊，能够蒙蔽巴尔德尔血统中对于邪恶事物的排斥本能，能够骗过力量最强的法阵。而我之所以能识别它，多半是因为爷爷遗留下来的特殊法器——一根其貌不扬玉簪，据说是从废弃的远古武器上凿下了一块做成的，那天正巧在我身上，让我的眼睛看清楚了那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

　　带着疑惑和震惊，我仔细梳理了一遍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却是越来越感到害怕。伯父和厄戈尔的性情和以前渐渐变得很不一样，而这事情的起因，过了一两周再去回顾，便能闻到那背后的阴谋味道——在家族中，大祭司虽然拥有最高的权力，但也是最不自由的那个人。可以说，除了能知道尤托匹亚的美梦究竟是什么之外，其他时间必须过着与世隔绝、守口如玉的清闲生活，并且一生不能有配偶、子嗣。爷爷为了奶奶，小爷爷为了爷爷，那时的大祭司就是我的小爷爷。但是这场争端一开始，小爷爷便没有说过一句不赞同的话。起初我以为那时他也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后来才发现，从争端开始的那天，他就不再说话了。他看向我的时候，在别人不察觉的情况下，会递给我一些忧虑的眼神。

　　我本能地感觉这背后有谁在操纵，但心里又十分否定这个想法。除了精灵皇族，这世间对于封印阵最为敏锐、最为了解的，就是巴尔德尔家族和霍尔德尔家族。巴尔德尔家族和霍尔德尔家族在无尽之海的边上守护了数百年，也未曾出过这样的状况。

　　我的贴身侍卫雅娜娅为我奔走、去四处搜寻消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是来自东瀛的势力，一个叫帕拉诺伊娅的女人，在策划谋权的同时，将一些势力扩散到了光耀之地。她企图培养鬼兵，更奢望能夺取尤托匹亚的美梦。她利用了特殊的妖法，以鲜血祭祀来取得不属于封印范畴的控制人的“蛊”。这种东西只需要让蛊虫爬到受害人的身上、钻入体内，就可以接到主人在千里之外送来的指令并执行，还能反馈受害者看到听到的一切。这种虫子本身是吃光影石长大的，才有如此特殊的功能。糟糕的是，蛊不是封印，没办法用常规的办法来解除；而且，蛊是秘传的妖法，不为人所知，族中的典籍也没有相关的记载。

　　不知道内鬼是谁，我在惊慌不已的同时，发现被控制的族人越来越多。小爷爷似乎没有被控制，但他不能再开口说话和写字了。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却无法向他确认——如果是那样，我也会有危险。

　　另一个晚上，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对我的直系血亲和我们反对一派的人下手了。父亲去世，我被父亲在临终前消耗了族中保存了千年的空间传送法阵。他的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我还没看清楚他最后的面容，便只身来到了龙族的领地。

　　尽管仍然沉浸在悲痛之中，我还是努力地活下去，为了复仇，也为了死去的族人，为了传承近万年的巴尔德尔血统，也为了守护尤托匹亚的美梦的使命。在这样的境况下我幸运地遇见了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王炎霸，他在十九年前，也就是事发的三年前曾到光耀之地格罗里亚来游历。严格来说这段感情是不被寻常道德观念所认可的，毕竟他是个已婚的男人。不过，我看得出这是个多情却专情的人，我很爱他，虽然他的家人中有许多并不赞成我们的感情。一年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叫王宇麟，和他的哥哥的名字王宇麒相呼应。他的头发像我，眼睛鼻子像他父亲，嘴唇看着也像我，不知长大了会不会变化。他的资质很好，将巴尔德尔的血统和炎龙的血统都继承得恰如其分，在混血儿中这着实少见。我陪伴了他四年，直到我的师父——薇儿丹蒂·霍尔德尔，拖着一身重伤来到龙族领地。

　　她告诉我，虽然她的家族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但实际上在五年前她就被家族赶了出去，送到了东瀛的一个偏岛上。她好不容易从东瀛逃出来——据她所说，那里的士兵有些强大得诡异，那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能力——但逃出来之后等待她的却是家人的追杀。她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一路逃到龙族领地……

　　师父伤得很重，但追兵没有给她喘息的空闲。就在她落脚第二天，东瀛的兵士、巴尔德尔的背叛者、霍尔德尔的背叛者，一共二十四人，平均法力容量七百多的可怕阵容出现在炎龙家族。炎龙家族牺牲了七十多名族人——当时总人数的近半，才勉强将我们两个安全送走。我很犹豫要不要带上王宇麟，留在那里势必要让他承受不应该施加于他的怨恨和冷漠，但带着他走，我却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最终我没有选择带着他一起走。在悲痛中我遭受了一次灵魂攻击，才发现父亲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空间传送法阵，还有尤托匹亚的美梦的“钥匙”。那是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获取的东西。我不知道小爷爷是怎么交给他的，但想来那是用性命的代价才能完成的吧。我，作为巴尔德尔的传人，却不能好好守护它了。我将它连带着我的一魂，阳神放在了麟儿的体内。这虽然会大大限制他的能力，却也会好好守护它；而族人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因此钥匙也是安全的。我抹除了他脑海里所有清晰的记忆，让所有人对这个秘密要守口如瓶。

　　那时我对炎霸说，炎霸，我走了，归期未定。你当我自此死了吧，莫不要为我心疼，这是巴尔德尔的劫难……我身上还有着复仇的使命……他只是轻轻抱了我一下，平时略显轻浮的神色半点也找不到了。他说他这辈子就爱过我这一个人，从此也就我这一个人，当着他正经妻子王曦的面、当着已经有点懂事的宇麒的面说出了这句话。我霎时挪不开腿，多想留在那个地方……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绝对不可以。

　　我和师父一路向南逃跑，走进了原来精灵的领地，才发现那边已经被死灵族占领。师父的伤势越来越严重，我们却不能停下为了生存的苦战。精神力和体力都被剥削至极限，就在生命真的要离开我们俩的时候，冥王出现并救了我们一命。但他那个时候眼睛看不见，脾气非常捉摸不定，我等师父稍微养好了伤，便继续向南走，随后向东走，来到了无尽之海的最南端，向南溟开口的地方。

　　那处海峡可以望得见对岸，但是看不清楚。远远的那个方向就是我的故乡，我却不能渡过这海去、不能回去。但我可以坐上船，去南方的诸岛——卡兹克岛链。那里最靠东北的岛，距离东瀛只有四百里海路。为了复仇，我们必须等待，必须在时间的流逝中，找到最肯定最确切的办法。

　　抵达卡兹克岛链中部最大的岛屿，莫比桑克的那天，距离今时今日，正正好好是十年。这十年来，我坐船去过幽梦深渊，去过永冻之地，去过镜之森林，去过风之谷，去过大食，去过大陆东北的人族领地，唯独无法踏上故土。

　　第九个年头，我们终于写出了可以封印鬼兵的法阵。是时候了，是时候去复仇了。抱着这样的坚定的信念，满怀着对故土的思念和期盼，我们又一次扬帆出航。

　　我们从无尽之海的西边，靠近镜之森林的地方驾船向东。

　　在路上，师父因旧伤发作，船上无药可医，故去了。她临终前留下一个口信，让我若有机会再见到她的初恋，范羽，就将这口信传达于他。

　　那口信只有九个字——我爱你。很想你。对不起。

　　师父那一段可歌可叹的爱情故事，谁都未曾料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是命运的作弄，竟让这两人怀着各自的遗憾生死永隔。我内心的无边悲痛最后也无可奈何化作了一种期待，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范羽……

　　风，还是海风那股让人心悸的味道。在夜雾里缓缓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东瀛的城门。灯塔的光亮照不到我，我是走在影子中的光之封印者。从城内飘来让人不适的血腥气味，不经意勾起了父亲挡在我身前的那最后一眼的回忆。

　　我，诗櫆·巴尔德尔，在人生的第三十三年，正式开始了我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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