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长风万里送秋雁（四

　　次日午后，柳胜男陪着柳夫人和卢秀芬，与穆淳、南宫越一道，前往永宁寺。柳夫人与卢秀芬都是心慈之人，见了姑娘们都忍不住心生怜惜，私下里为着她们日后的生活仔细打算起来。也许是不需奔波，小星的状态比之前几日好了许多，心境也平和了，柳胜男暗暗松了口气。听说骆箐得了五日休假，随时可以来看她，小星连连摆手，直说自己还下不得床，这般模样见了骆箐有失礼数，那双大眼睛中却漾着压抑不住的欣喜和如释重负。

　　她虽然这么说，可柳胜男第二日里便领着骆箐来了。骆箐身上余毒已清，只是遭了这番罪，面容略显清瘦，他本就带着一身书卷气，如今更显得清隽。小星连连致谢，他回应起来有礼有节，倒让小星不好意思起来。

　　三日里，柳胜男每日都拉着穆淳与南宫越去看望小星。转眼便是第三日，三人刚进禅院，就见妙音笑盈盈地迎上前说小星今日胃口甚好，柳胜男笑道：“想是一路上奔波辛苦，这几日好生休息，就有精神了。这样好好调养，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全好了。”

　　小星看起来心情也是大好，笑道：“承小姐吉言了。这几日在寺中，听梵唱钟鸣，心中十分平静。果然之前都是我胡思乱想，让小姐、穆公子和各位姐妹们操心，实在不该。”

　　穆淳替她诊了脉，亦笑道：“确实心思平静，这样才好。”

　　小星道：“公子不久就要回京城了，一直以来蒙公子照料，小星感激不尽。”

　　穆淳轻轻“嗯”了一声，南宫越已知他心中所想，于是说道：“曹姑娘不必如此，淳哥哥只是尽医者本分。再说，姑娘与胜男、淳哥哥一道出生入死，也不是外人了，何必见外。”

　　“只是想到要与公子告别，心中有些不舍罢了……”小星面上突然一红，忙连连摆手道，“南宫姑娘，您别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啊！不是，不是！不是舍不得，是……”她见南宫越一直伴在穆淳身边，早就明白两人关系匪浅，只怕自己一时不慎，说了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让南宫越误会芥蒂。她心中焦急，越发不知该如何解释，急得一双拳头捶着床板。

　　南宫越见她手足无措、面颊飞红的模样，不禁失笑。她轻轻拉着小星的手，柔声道：“好了！我明白。胜男说你卧病日久，会自个儿乱想，我还不信呢！”见小星红了眼睛，她笑着摇摇头，取出丝帕，轻轻给她抹去眼泪。

　　小星咬着唇，稳住呼吸，望着柳胜男道：“小姐，是不是可以跟我叔叔说一声，我快好了，他们也可以来接我回家了。”

　　柳胜男微微一窒，穆淳已经开口道：“你这样还不算好，还需要些时日。头部受创不同它处，总要彻底好了我才能放心。你家那边早就已经派人捎了信，让他们放心。”

　　见小星乖乖地点点头，柳胜男一边给她整理着被角，一边道：“明日开始我便忙了，恐怕不能每日都来看你，你可要乖乖的听穆公子的话，”她顿了顿，见小星甚是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柔，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别让我担心。”

　　小星红着脸郑重地点着头。

　　三人别了小星，南宫越轻轻问穆淳：“淳哥哥，你是打算再留一段时日么？”

　　穆淳道：“陛下中毒日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戒断。我西行之前曾和陛下交过底，玉贵人死前也说了那毒无解，只能靠毅力扛着。他性格坚韧，我倒是不担心他因为忍受不住而再次服食□□。眼下小星的伤还没好全，我怕会有反复。她更需要我。”

　　南宫越微微颔首道：“我明白。在你眼中，皇帝也好，民女也罢，都是一样的——你向来只看谁更需要你，从不在意他是什么身份、地位。”

　　说话间，家丁将三人的马牵来。两人上了马，与柳胜男并辔而行。

　　自北胡退兵已有半年，永宁寺前的街道渐渐恢复了生机。十字街口的茶棚中，一个带着风帽的茶客见柳胜男骑着马走过，端着茶碗的手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茶棚主人见状，笑道：“小哥是外乡人吧，那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皇帝亲封的千户！”

　　茶客微微一愣，有些不信：“一个女人？是千户？就是去年皇帝下诏破格委任的那个女千户？”

　　旁边一个军士打扮、光着头的汉子道：“可不是！一看就知道你是外乡人，在永宁关，谁不认识柳千户、柳大小姐！”他甚是感慨地叹了口气，“起先我们也是很不习惯的，一个女人在军中像什么话！可是这位大小姐可好生厉害着呢！那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咱们西北军中，恐怕只有国公爷、世子和岳将军才能赢得了她。咱永宁关有个姓廖的小哥儿，那可是厉害得紧啊，□□在手，寻常将官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之前校场比武遇上柳千户，愣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地上起不来。”

　　“一个女人，有这么厉害？”茶客兀自不信。

　　那军汉道：“何止功夫厉害！她不久前跟着岳将军剿灭大海道中的悍匪，黑和尚你听说过吧，当初岳将军数次带兵剿匪，都无功而返。这次柳千户就带了二三十人，深入匪穴，巧设陷阱，将黑和尚诓入彀中，更是亲手将其斩杀！”他甚是感慨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钦佩，冲那茶客道：“智勇双全也就罢了，难得这位大小姐还有一片菩萨心肠。她从匪巢里救出十好几个姑娘媳妇，都是没处容身的可怜人啊，眼下都安置在永宁寺里。听说有位姑娘受了伤，每日里还有郎中去为她诊治……”

　　他说得唾沫星四溅，那茶棚主人拎着茶壶，给那茶客添了热水，冲他笑道：“老刘你又聒噪！快点卯了吧，不怕去迟了挨板子么！”

　　那汉子闻言，望望天色，抓着被他放在条凳上的勇字盔一跃而起，忙不迭地冲了出去。

　　茶客端起热茶，举到唇边，却没有喝，而是微微扭头望了眼永宁寺。他风帽下的脸上划过一丝寒意，一双眼被氤氲的水气笼着，越发显得森然。他吹开热气，微微湿了湿唇。待那茶棚主人收拾了一圈回转过来，只见空荡荡的桌上，茶水还冒着微薄的热气，桌面上摞着两枚铜钱。

　　两天后，岳承谟、柳承岳再度领军西行。廖翚因为之前的功劳，升了总旗，辖着五个小队，随同出征。柳胜男与黄子凡送出城外，趁着黄子凡与岳、柳两人话别的机会，找到廖翚，见他换了服色，意气风发，笑道：“此番不同之前，如今你可是正经的总旗了。”

　　廖翚垂眼低头，甚是恭敬地说道：“千户栽培之意，小人……末将铭记于心。”

　　柳胜男朗声笑道：“只盼你此番再立功勋，待你凯旋，我定设酒相迎。”

　　“千户可是忘了，末将不能饮酒。”廖翚含笑道。

　　柳胜男仰着脸，明亮的阳光洒在她脸上，让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一杯为限。”

　　廖翚看着她，爽朗的笑容在他年轻的脸上绽放：“请千户备酒，静候佳音！”两人相视一笑，神情中再无隔阂。

　　黄子凡与柳胜男在道旁目送大军西去，见她笑意甚浓，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柳胜男笑得更欢，道：“那只小鸟真是有趣。”

　　“我见你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说什么了？跟黄大哥说说，保证不告诉你哥！”黄子凡笑了。

　　柳胜男一甩头道：“不告诉你！”旋即笑成一朵花，道：“还能说啥，让他听话，杀敌立功呗！”说罢，策马向关城奔去，将黄子凡远远地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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