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昨日之日不可留（八）

　　廖翚说着，又指着大海道西北尽头的一块绿洲道：“道中缺水，便是有水也大多因为盐碱严重不堪人畜饮用。走出雅尔丹后便是流沙沙海，虽然直线穿越沙海只有三百多里地，但道路难寻，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只能靠人畜遗骨、驼马粪便辨别方向。行军其中万万离不开罗盘、指南车，粮草补给更是关系生死。此地名叫大阿萨，在迪坎东南十五里，是穿越大海道后的一个绿洲，水草丰茂，小人粗略计算了下，足可维持五六百人生活，若是打理得当，七八千人的军队休整、补给也是可以的。这里地属交界，我发现有西羌牧民生活的痕迹。如今正值冬季，西羌人转场入山，我们夺回大海道的消息想必他们不久也就知道了。开春后西羌定会发兵争夺大阿萨。倘若被他们占了此地，我们再苦心经营大海道也没用——一条死胡同，出不去。但是若是能将大阿萨掌握在手中，配合守海卫所，可与星星峡守军互为犄角，西线防御更加严密。那时候，不仅西羌想要东侵不是那么容易，便是想要抄北胡的后路，也不是不可能了。”他说着，嘴角微微轻挑，面上闪过一丝杀意和满满的自信。

　　黄子凡瞅了眼墙上挂的地图，摇头笑道：“抄北胡后路？沿着巴丹沙漠绕上一大圈跑到居延海，人困马乏，倒让北胡人以逸待劳？年轻人还真是敢想敢说。”

　　廖翚放下手中木棍，低声道：“若是做好万全打算，也不是不可能……”他声音虽低，却丝毫不见退让。

　　柳延绍道：“大胤的土地，寸土必争！大阿萨和迪坎既在我大胤境内，岂能让西羌占了去！”他看了岳承谟与柳承岳一眼，又凝神看着沙盘，斩钉截铁地说道：“承谟、承岳，你二人领兵，抢在西羌人之前拿下大阿萨和迪坎！”他瞥了柳胜男一眼，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道：“胜男不必跟着一起去了，留在关城，另有安排。”

　　柳胜男甚是讶异，还不及开口，就见柳延绍挥挥手道：“承谟、承岳和子凡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息。对了，”他以目视胜男，“你母亲一直很挂念你。”

　　柳胜男“嗯”了一声，道：“我这就去给母亲请安。”

　　待柳胜男与廖翚离去，柳延绍冲柳承岳道：“怎么样，我就说廖翚是个可造之材。”

　　柳承岳点头道：“确实有些本事。我还以为他这次立了功，会更加张扬，谁料倒比从前沉稳老练得多了。”

　　黄子凡道：“就是太过异想天开。”

　　柳延绍哈哈一笑道：“这想法确实出人意表，不过能这么想说明他心中自有丘壑。这小子颇有进取心，不是坏事。”他笑着吁了口气，“给你们张叔做个门生可够格？”

　　黄子凡甚是讶异地望着张春，道：“张叔想收他做徒弟？”

　　张春笑道：“我那些观地形、探敌情、绘图样的本事，你们几个是学不来的，都教给他好了。”

　　柳延绍道：“你们张叔也是斥候出身，看到廖翚那小子就十分喜欢，见他善于画图更是跟捡到宝贝一样，天天跟我念叨要收这个徒弟。”

　　“那可不！他本就是斥候，更会做图，脑子也灵光得紧，我教他也不用花太大力气。”张春乐呵呵地说道。

　　黄子凡道：“他是胜男的亲兵，张叔你这是要跟丫头抢人啊！”

　　柳承岳捅了他一下，摇头笑道：“什么抢人！不过是有空的时候过来跟张叔学，平时该干啥还是干啥。再说，小妹把他要去当亲兵，就是存着栽培的意思。你信不信她听说后紧赶着带那小子来拜师！”

　　岳承谟嘿嘿一笑，道：“师妹说，若是师父允许，以后就让廖翚跟在我帐下。”黄子凡瞪大了眼睛，道：“那小子愿意？”

　　柳承岳白了黄子凡一眼，道：“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愿意？”黄子凡原想再跟他斗几句嘴，见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暗了，不由得顿了一顿，心中唏嘘，只得干笑着道：“挺好，也挺好……”

　　柳延绍一摆手，道：“我也原想暂调廖翚跟着承谟再跑这一趟，胜男有如此打算，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示意众人上前，道：“承谟与承岳各领五千人马，承谟先行，承岳居中，以张春为偏裨策应，不日出兵。此番出战，只许成功，绝无败理！”

　　一番布置妥当，众人便退下各自准备去了。柳延绍叫住岳承谟道：“我有话单独问你。”

　　岳承谟心里咯噔一下，已然猜到柳延绍要问什么，不由得暗暗叫苦。果然听柳延绍道：“北胡来犯，胜男怎么会留在黑石堡中没和你同行？”

　　春寒料峭，岳承谟却出了一身汗，他低着头，如芒刺在背，硬着头皮道：“师妹病了。”

　　“哦？病了？”柳延绍一扬眉毛，道：“她自幼习武，一向身子骨结实，从小到大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怎么会生病？”

　　岳承谟搓着手，道：“那个……恐怕是有些水土不服……”

　　“胡说！”柳延绍一声断喝，岳承谟打了个激灵，一抬头正迎上柳延绍严厉的目光。他忙低下头，听柳延绍道：“承谟，你从小老实忠厚，向来不会撒谎隐瞒。你跟我说，在黑石堡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岳承谟低着头，紧攥着袖口，好一阵子才挣扎着道：“师父，我同您说，您可千万不要责骂师妹……”

　　柳延绍缓了神色，道：“你只管说。”

　　听岳承谟一五一十地说完，柳延绍站在书案旁，默然不语。他背对着岳承谟，岳承谟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禁有些担心，轻道：“师父……”

　　柳延绍长长地叹了口气，冲他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

　　岳承谟更是不安，走到他身后，躬着身子道：“师父，您别生气。”

　　柳延绍道：“我没事。你长途奔波，过几日又要出征，赶紧回去歇着吧。”

　　岳承谟想再劝慰劝慰，见柳延绍背着身子，脊梁骨挺得笔直。他知道自己的师父素来不轻易在人前流露感情，便是在自己与柳承岳、黄子凡面前也一向是极其刚毅，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冲柳延绍深深地行了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走到庭中，回头望去，只见柳延绍扶着桌案，那如钢铁打就的肩背似是负者千钧重担，随着一声长叹，微微地佝偻了。岳承谟心头一堵，眼中酸涩，忙抹了把脸，大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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